五、
这种子弹是旋转式的,打入人体后,不会呈直线飞出,而是翻上几个身,将附近的脏器全部损坏,所以,即使这子弹没有射中自己的心脏,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死!
钟凯无限留连地看了一眼天边几缕飘荡的云,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箍紧魏大虎。只觉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在疯狂地挣扎,甚至拿牙齿切进自己的肉里,但钟凯已经丝毫感觉不到疼,心头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再让他伤人,也不能让人伤了他!
他是魏智岩的儿子,自己最敬最爱的人的儿子,自己就是死,也要护着他的周全!
眼前在一点一点模糊,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开始时觉得很冷很冷,只有背上一点点地方是热的,因为在那里,自己的血正不断朝外流,那一点温热的血让自己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的热度。
但是血愈流,身体便愈是冷,所有的生机和热度都从那个无底的深洞中流失了出去,没多久,钟凯便觉得自己身体变轻了,很轻盈,很轻松,好像浮动在天边的那秣云,所有的重担都从自己肩上卸了下去,所有负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多么的轻松,多么的轻盈!
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感觉过这种轻快的感觉了?
终于,身体不再觉得冷了,也不再觉得累了,有些软软的,就像是……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躺在妈妈的怀里时的感觉,没有恐惧,没有负累,就那样平平静静的睡着,安安静静的睡着……
这是否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
这样看来,死也并不是很难受,只是一次安静的睡眠,而自己自己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对付这个灵童让自己心力交瘁,现在,自己该好好睡一觉了!
正这样想着,有一个声音便在钟凯耳边不停的说着,带着无尽的诱惑,睡吧,睡吧,就这样睡吧,放下一切,好好的休息……
钟凯试图闭上双眼,在这一瞬间,却听见自己的战友悲愤地在自己耳边唤着“队长!你一定要挺住!队长!”
是啊,不能啊,不能睡啊,钟凯心头一个激灵,昏迷的神智立时清醒了几分,不能睡,不能睡,灵童还正在肆略,魏大虎还很危险,自己的战友也陷在水深火热之中,自己的使命还没完成,凭什么就这样离去?
倾听着自己内心深处的焦急声音,钟凯强打起精神向四周看去,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极其不真实,仿佛自己突然间坠入一个极深的梦境。钟凯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引起的症状,便使劲眨了眨眼睛,想让大脑清醒些,但无论怎样努力,始终觉得眼前像是个奇异的梦境,一时又有战友过来在拉自己,红通通的双眼流着泪在自己耳边嚷嚷着什么,但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听不清战士在说什么;一时又看到罗兰正把程龙拉在身后,手中持着魏大虎的护身符;一时又看到灵童像是又受伤了,一边躲着激光枪一边扑击自己的战友汲血,而自己旁边,又有三个战友倒了下去。
活着的人还在拼命射击,而这些战友即将和自己一样即久久睡去!
周围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像梦境,钟凯终于撑不住眼皮的重量,闭上了眼睛,于是,那嘈嘈切切纷纷杂杂的声浪离自己更远了,听不清楚,自己也不想听清楚。这一切曾经那么真实,就在自己身边,就是自己每一天的生活,但现在这一切正在逐渐地离自己远去,从自己的生活里,从自己的生命中一丝一缕地消失。
也许,现在与自己有关的只有身子下压着的这个人,魏智岩的儿子,自己心中目军神的儿子,这个帮助自己找到灵童却被迷了心智的魏大虎。
不能伤了他!
无论如何也不能伤了他!
现在,这是与自已生命唯一有关联的事情,也许,是最后一件事!
那个被自己压住的身体还在疯狂地扭动,挣扎,直欲脱身而出,钟凯又勉强半睁开眼睛,用所有剩下的力气狠命地抱住这个身体,恨不能让自己的生命全部流入这个失却了理智的生命当中,好换回他哪怕一瞬间的清明。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压……压……压……”钟凯却说不出完整的话,而守在他身边的一名战士却明白了他的话,流着泪默默无声地压在了钟凯身上,用身体将魏大虎制住,也用血肉将他保护了起来。
钟凯欣慰地笑了,这个兵小子,最后关头没让自己失望生气,而这多年在一起训炼,在一起执行任务磨合成的相知相契,比亲人还浓的战友深情。一只手颤抖着从脖子上摘下那枚兽头项链,挂在魏大虎脖子上,钟凯默默对自己说了句,“结束了!”终于彻底闭上了双眼,再没睁开。
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以后这一切,也许只能交给这个年轻的孩子,而这一切,对他来说是否还太沉重?
这一瞬间,魏大虎疯狂扭动着的身躯也不动了,似乎是是想起什么,皱起眉头苦思着,脸上露出一线迷茫。
“兵”那个战士隔着钟凯的身体,一拳击在魏大虎的后脑勺上,一边打一边吼着“队长死了!被你给害死了!”
“死了?”这一拳似乎让魏大虎清醒了些,迷迷登登的看着软软地垂自己自己眼前的脑袋,迷迷登登地问道“他……是谁?”
“他是谁?你说他是谁?他把命给了你,你还问他是谁?”那个战士一跃而起,一声虎吼举枪对准了魏大虎,脸却背了过去,藏了起顺着眼角渗出的泪花。
“他……很眼熟!”魏大虎爬了起来,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钟凯,疑惑的问道。
没有人回答,指着魏大虎的枪口也没动,一时间,空气中只有呼哧呼哧的粗粝的喘息声。
看着周围一双双愤怒的眼睛,魏大虎又迷迷糊糊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激光枪,又看了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钟凯,突然间好象了想起什么来,那念头缥缈不定,就在自己周围飘浮,但是却怎么也抓摸不到。
正在冥头苦思,忽然,灵童在远处桀桀一笑,恶毒地念了句什么,魏大虎头脑中立即又是一阵昏沉,随即一股抑制不住的愤怒涌上心头,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尽皆昏暗,周围全是桀桀而笑的灵童,化身成无数个,密密层层的绕着自己,恶毒的笑着,散发出来的馊腐的邪气几乎要让自己窒息。
愤怒,愤怒,这愤怒像熊熊的烈火一样,在魏大虎心头燃烧,燃烧,无法竭制,更无法息灭。
可恶的灵童!
突然,魏大虎一声大吼,挺起手中的激光枪疯狂地向着周围射去,只见绕着自己的那些灵童脸上露出愤怒和惊惶的颜色纷纷奔走,魏大虎心头一阵痛快,更快紧地抠动扳机,忽听耳边“扑”的一声响,肩头一麻,一个失手,激光枪砸在地上。
抬眼一看,周围是无数的灵童,纷纷向自己越逼越近,魏大虎一声绝望的长吼道“我跟你拼了!”声音未落,纵身便欲向其中一名灵童扑去。正在这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撕裂腑的悲呼,“大虎,你醒醒!”紧接着,什么东西撞在自己头上,顺手握在手里,一看,是自己的那枚护身符。
就在这一瞬,魏大虎觉得自己脑袋嗡地一下,仿佛被什么洗过,瞬间一阵清明,这时才看见钟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曾经英气逼的双眼已经永远闭上,嘴却半张着,似乎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就在钟凯的旁边,几名特警同样倒在地上,有的还发出痛苦地*,有的已经毫无声息,焦糊的皮肉和血腥气混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腥气,随着被击起来的尘土弥散,使整个空气都显得残酷而冷咧。
看着仅剩下的三名战士六只眼睛恨恨地盯着自己,全部都是红通通的,喷射着逼人的杀气,魏大虎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刚才的灵童呢?
魏大虎摸摸肩头,麻麻的,不觉得痛,手上却湿了,粘粘的,一股腥气。
血!
自己刚才一定是中弹了。
魏大虎心头一悸,那么这些倒在自己面前的战士难道都是……自己杀的?
我杀人了?
杀的还是钟凯和他的战友?
腿一软,魏大虎跌坐在地上,一时间只觉得心头突突乱跳,不知是涩还是苦。正在这时,突听罗兰一声惊叫,抬眼望去,灵童已经揉身向程龙扑去。
“灵童会汲尽我的血,等我一死,灵童就能脱离所有控制……无所不为……”骤然间,程龙曾说过的话掠过魏大虎的脑海,“不!”一声惊叫刚冲出喉咙,已见灵童已欺身到程龙身边。
“大虎!”听到程龙一声惨呼,魏大虎想也没想,抬手便把护身符砸了过去,只听护身符“嗡”一声清鸣,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疾若流星般撞在灵童身上。“嗷……”灵童一声怪叫,踉跄了一下向旁边跃开,就在这一瞬间,程龙猛地推开一边的罗兰,猛地向一处墙上撞去,当时便听见“嘭”的一声闷响,仿佛天上打了处闷雷,震得魏大虎心头一阵发颤,也不知那声音真是从那处墙边传来,还是从自己心头传来。这时便见血已从程龙头上喷溅出来,红红的,在太阳光下闪烁着红宝石一般的艳色,有的从雪白墙上往下滴,妖艳得如同盛绽的罂粟花,而另一些则溅入泥土,零落成泥化成尘。
“不!”魏大虎又是一声惨呼,身子已软软地蹲到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程龙强挣起来,摇摇晃晃地对着墙又一次撞了过去,到后来,人已经无法挪动,却用手撑着墙,拿头对着墙一下,一下,一下,直到最后,身子终于软软地倒在地上,头上已经分不清是白的是红的,只见粘稠的红色液体不断泛着泡,从一堆白的黑的杂乱无章的东西里面汩汩地泛出来,不多时,便积成一个深红色的浅潭,一股浓重的甜腥气便在空气中飘荡,混着焦糊气,变成一种极其难闻的味道。
“不!”一股酸痛伴着*从魏大虎喉口冲出,瞬间变成一道热泪涌了出来。曾经想过再也不掉眼泪,曾经想过这热泪只能在报仇的那一天畅快的流,可自己再也没想到会亲眼看到程龙这样惨死在自己面前!
一瞬间,与程龙相识到相契,从陌生人到被当作兄弟的点点滴滴从魏大虎脑海中一一闪过,火车站上自己帮他对付黄大毛,到oldhouse再度相遇,到自己去他那里打工偶然救了他一命,再到自己被他重用,再到被当成兄弟亲人,对自己推腹置心,最后自己在他的宅里找到灵童,谁又有想到事情会演化到这种程度!
当然,在自己最初知道灵童是程龙从云南大山深处带出来的,也曾暗中指责过程龙,但在内心深处,自己早将程龙当作大哥,当作亲人,不仅是因为他对自己推心置腹,将所有所知、所会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自己,让自己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学习长大和成熟,更重要的是这位大哥的坚强、坚硬、执着也已经渗入自己的灵魂,成为指引自己前行的明灯。
其实,程龙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虽然他把灵童带入都市,但又是谁在伤害他?现在人人都看到程龙的罪恶,谁会想到他身上背负的重重痛苦?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却难以知足,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要苦苦挣扎却总是要背负着不幸?
现在,谁来为程龙尽一掬同情之泪?
虽知道程龙不免一死,甚至也曾经想过用程龙的死来换取灵童的灭亡,但这些念头都只是一闪即逝,从内心深处,自己一直盼着程龙能接受公正的审判,甚至能保住一条性命,但怎么也没想到程龙竟会落到这种结局!
拖着酸软无力的双腿,默默无声地走到程龙身前,魏大虎蹲下去将程龙轻轻抱起搁在怀里,轻轻走到一动不动的钟凯前低头默默的站着,在B市,这两个男人是自己最亲的朋友,却为何今天都横尸在自己眼前?
还有那许多的战士呢?是被自己杀的?
是真?是幻?是自己做了一个一时无法醒来的噩梦?
喉头又酸又痛,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来,只是横梗在心头,化作一股炽热的岩浆,不住地烧灼着,翻滚着,让自己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唯一所剩的感觉就是痛、痛、痛!这痛最开始是钝钝的,但当最初的麻木过后,这痛便如烈火一样开始燃烧,从身体直烧到灵魂,那一瞬,魏大虎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座人间的地狱,燃烧着最为酷烈的火,只是为了惩罚自己。
强忍着心中的伤痛,魏大虎强忍着身体的颤抖,缓缓举起右手,想向钟凯和死去的战士敬个军礼,但手举到一半时却又慢慢放了下来。
自己杀死了钟凯,亲手杀死了钟凯,亲手杀死了父亲得意的兵,而且杀死了这许多的战士,自己是个杀人犯啊!这个军礼,自己能配吗?
父亲啊,你的儿子让你在天堂里也被蒙了羞啊!
自己已经不是魏智岩的儿子,自己不配当军人的儿子!
一个轻盈的脚步缓缓挪到身边,魏大虎迷迷糊糊的转过头去,见罗兰一脸哀伤,沉默地站在自己一旁,平日里明丽动人的双眸含着一腔泪,半晌才对自己道,“灵童死了。”
默默的转过身去,魏大虎朝着罗兰指的地方看去,见灵童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仿佛也被砸过似的,周围流着一滩黑乎乎的粘液。
“程龙一撞墙,它就开始吐血,最后眼睛、鼻子、嘴里全都是血,就死了。”接过罗兰递过来的护身符,魏大虎却像没听见罗兰跟自己说的话,只知道灵童是死了,死了,这么多人都死了!都死了!
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也许,自己的生命也该结束了。
在一圈悲伤与仇恨的眼光中,魏大虎踏着血与烟尘,将程龙的尸体抱过来,放在钟凯一边。“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低声对钟凯和程龙的尸体说罢,自己便默默无声的在两人中间坐了下来。嗅着战场的带着焦糊气、尘土味和血腥味的空气,魏大虎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一动不动,许久许久,任凭两人和周围战士的鲜血把自己一点一点淹没,一点一点吞噬……
最后,一滴泪终于迸了出来,将他自己的灵魂彻底淹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