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面前是一条细细的楼梯,窄窄的,长长的,一阶一阶,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向着最黑最暗的低处铺去。程龙卧室的日光灯只能照亮最上几级台阶,魏大虎能清晰的看到楼梯上青白色地砖上的细腻柔美的花纹,再往下,那光便有心无力地柔弱朦胧起来,先是阶梯的花纹消失匿去,接着便是一级一级的阶梯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瞧见一格格楼梯的轮廓,而那无尽处的黑暗便格外森严起来,带着一种不确实的恍惚,仿佛那楼梯是一条蛇,带着暗暗的狞笑一动不动,只张着黑暗的大嘴,静静的等待着猎物自己上勾。
这是否会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魏大虎还没回过神来,钟凯已经跨了进了去,魏大虎接着跟上,刚跨进铁门,便一股地下室独有的阴凉与潮湿扑了出来。刚才两人一直没开空调,都是一身的汗,猛地被这股冷气一扑,竟然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身上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静极了,只有钟凯和自己的皮鞋底和楼梯叩出的轻响,喀、喀、喀,带着一种沉闷的混浊,一下一下敲在魏大虎心头上。
钟凯突然站了下来,侧过头看着魏大虎,一双眼睛在变得朦胧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大虎,你在这儿等我!”钟凯伸出手,又握住了魏大虎的肩。
“不,我得和你一起下去。”魏大虎直视着钟凯,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是听你说能找到这个地方才带你来,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
“这不是任务……我必须得下去!”魏大虎说罢,轻轻从项前摘下那枚护身符,提着链子放到钟凯面前,“这是我爸给我的,就是凭这个护身符,我才能找到这个地方。这一定这是我爸的遗愿……也是遗命……我必须找到答案。”
钟凯依旧拧着眉,低沉却坚决地道,“答案我找到了会告诉你,就算要下去也先得等我上来,你必须给我得好好活着……”
“不”魏大虎一扬眉,黑沉沉的眼睛放射着奇异的光彩,一时间神光奕奕。知道钟凯是担心自己安危,魏大虎有意轻松地笑笑道,“你放心,这个护身符,我曾跟它滴血认主,说来不可思议,但它确实几次救过我的命。我有种感觉,我能来到这儿,是这个护身符在召唤……我们要对付的是巫术,要下去,没它是不行的,所以我必须下去,护身符会保护我的安全。”
钟凯没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魏大虎敢没说话,只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军人,一时静极,彼此都能听到呼吸时吐出的气体在空中摩擦的细微声响。
“好吧!”过了良久,钟凯微微叹了一口气,自己也觉得说话声犹豫而软弱。这时却见魏大虎朝自己微微一笑,那样年轻的脸上,笑容里淡然却又坚定,就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魏智岩也应该是这样吧,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
青春,需要呵护,也样也需要纵容。钟凯默默无声地抱了魏大虎一下,低声道,“跟在我后边,处处小心。”接着便不再说什么,只朝着黑暗深处一步步行去,便听着魏大虎的脚步紧跟在自己一声声轻响。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了,随着朝前的步子,一点一点在眼前减弱、稀薄、消失,最终在一个拐弯处,日光灯最后一点朦胧的光线彻底的湮灭,两人完完全全地被裹进了浓重黑暗。一时间,魏大虎突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面对着这浓重的黑暗,自已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渺小的仿佛黑暗中的一只萤火虫,尽管终将在庞大的黑暗中消失于无形,却也要用生命去绽放那一星火花!
快到终点了吗?楼梯下面究竟会藏着什么?
魏大虎睁大眼睛朝下看去,眼前的黑暗是完全和绝对的黑暗,带着原始的混沌,令人无法呼吸。一股凉丝丝的带着潮气的微风迎面吹来,魏大虎身上的汗退得无影无踪,身上却不觉得清爽,依旧粘腻腻,甚至骨子里也是这样粘腻腻地难受。
楼道里黑黢黢的,甚至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楚,魏大虎正准备掏手机照亮,眼面忽然亮起了一道淡淡的蓝光,应该是钟凯的手机。光很细微,但眼睛适应了也能勉强看清脚下的楼梯,比刚下来那段宽了些许,虽有些潮湿,但极其干净,没有任何地下室常有的霉味,一点微微的光照着两边的墙,贴着淡绿色小碎花的壁纸,清清爽爽。
魏大虎用手指轻轻在墙上划过,觉得指头上一丝灰尘也没有。不由想起了叶芊曾给自己的那本书,上面记载着所有养蛊人家都极为干净,看来,这间地下室确实是养蛊的所在。
两人个的脚步声在地道里踏啦、踏啦地微响,浓重的黑暗在钟凯手机的微光下暂时退却,又在两人身后迅速合拢,重新聚成一片巨大而浓重的黑,深不见底。
又拐了一个弯,走了有三分钟,钟凯停下了脚步,两人面前出现了另一道门。魏大虎下意识回头望望下来的路,极黑,那黑中仿佛还被分成更细的黑,一格一格,细细长长的,鱼儿似地在眼前游动,将来路阻得严严实实。收回目光,魏大虎大概判断了一下方位,地下室应该就在那片花园下方。
钟凯把手机递给魏大虎,低声道“帮我照着。”接过手机,魏大虎小心地照着那道门锁,只见钟凯蹲了下去,不久耳边便传来“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入,极似寺院里的香火气,但明显比那种气味馨香宜人,显然是一种极好的香,难道这地下室竟是拜佛用的神堂?
黑暗中,跃出两点亮焰,不知是蜡烛还是油灯,中间一点火星明亮如豆,周边围着一圈昏黄的光晕,虚虚飘飘,忽长忽短,在浓黑如墨的背景下看上去竟如两只妖魅的眼睛,空空洞洞,却偏有一般摄人的魔力。其后便是黑暗,因两豆亮焰的映照,却又不是绝对的黑暗,朦朦胧胧能看到似有一个人影,隐隐约约能分清头和躯干,但看上去极小,像是一个孩子蜷成一团坐在那里。
黑暗中,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魏大虎的手,虽有些湿冷,却沉稳而有力,让人感觉到这只手的主人也是异常坚定。跟着,魏大听到钟凯在自己耳边低声道,“我去开灯,你先留在这儿别动!”
还没来得及回答,魏大虎便觉身旁微微一股风从耳边撂过,钟凯已如轻灵如狸猫般窜进门去。没多久,耳边听到“叭”一声微响,魏大虎便觉眼前骤然一阵雪亮,也许眼睛已经适应了楼道里的黑暗,一时竟刺得眼睛无法睁开。
魏大虎不由自主地觑起双眼,刚用手挡住雪亮刺眼的灯光,便见钟凯已迅捷无匹地窜到自己面前,用身体挡在自己身前,一柄乌沉沉的枪口已对准了刚才火苗跃动的地方,魏大虎甚至能感觉到钟凯身上的肌肉紧紧地绷了起来。
从钟凯身后探出头去,魏大虎向前看去,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地下室面积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大概在20平左右,收拾得极其干净,甚到干净到眩目,总体给人的感觉就是白。
白色的日光灯放射着雪亮的光芒,墙也是雪白雪白的,在灯光映照下更显得光洁如冰,地下铺着厚实的地毯,用以隔除了地下室常有的潮气,竟也是一色的白色,竟如隆冬未被踩踏过的雪,白到纤无毫尘。
白色的地下室别无长处,就只一张大案子正对着门,被布置成神坛的模样,也铺着雪白的毛毡,一只香炉,里面半炉香灰,刚才嗅到的檀香味就从那里传来,有一张纸似的东西压在香炉下,看不清是什么。此外,香案上就是两边分放着的两盏油灯,明亮的灯光下,两豆火焰消失了黑暗中迷离的魅影。
除了没有常见的鲜花与瓜果等供品,神案极为平常,与平常寺院里的香案并无什么不同,让魏大虎大吃一惊的香案上供着的竟不是常见的佛像或财神,而是一具皱皱巴巴的干尸。
仔细地看着面前那具干尸,魏大虎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是怎样一具干尸,人不似人,鬼不似鬼,自己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
干尸很小,大概与三四岁的小孩差不多大小,头骨也只有成人的一半,但浑身的骨头却极为粗大,仿佛是被什么外力硬挤了成了一团,又仿佛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缩成这幅怪异至极的模样。干尸浑身上下没有穿戴任何东西,但因皮肤极度脱水无法分辩男女。一身干巴巴的皮肤,如树皮一般布满皱折和皴裂,呈现出破败的黑灰色,紧紧包在骨头上,也许是脱水太甚,竟深深陷入骨骼中,甚至连骨头与骨头之间的缝隙部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瞬间,魏大虎竟有种错觉,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具上了颜料的完整的骷骨。
干尸的脸部更是可怕,眉毛、头发和耳朵早已消失,仅余的肌肉已经完全干缩变形,紧紧地绷在面颊两边,扯得一张嘴巴不可思议的大张着,露出一嘴完整的牙齿,日光灯下反射着一种森森的厉白,与黑灰色的皮肤衬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极其狰狞的表情,让人不敢正视,而大咧着的嘴角旁几缕肌肉却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诡异地朝着钟凯和魏大虎。奇怪的是,这具干尸双眼旁边的肌肉同样干缩在一起,但双眼却紧紧地闭着,并未因肌肉干缩而成为两只巨大的黑洞。
盯着那具干尸,魏大虎忽然有种感觉,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干尸脸上分明看不到有能动的肌肉,却依旧让人感觉这张怪异的脸上有着丰富的表情。
一种极端仇恨和邪恶的表情!
一股类带着馊酸味的邪恶的味道!
魏大虎想了起来!一次是在B大的情人湖边,自己在梦中随勺子一起,看到吕启明不知用什么方法,竟将空气中聚成一个透明的人头,虽然一直在卷曲扭动,看不清面目,但那种邪恶表情正如面前这具干尸。还有一次,是自己与罗兰夜访叶芊,在离开后回头偷窥,见叶芊用那只黑猫唤出这具干尸的映像。
原来,吕启明和叶芊两个人都在查找这具干尸的信息!
这么说,**花就是这具干尸所害,这具干尸就是血眼盎的始作俑者,是都市一系列命案的元凶!
这一系列思想说来虽长,却在电火石光的瞬间魏大虎脑海中闪过,同一时间,魏大虎胸前的护身符剧烈地震荡起来,发出“嗡嗡”的低鸣,短而急促,似在催促自己,又是一种警戒。
钟凯见干尸一直没有动静,端着枪便朝一步步朝前挪去,魏大虎急抢上前挡在钟凯身前。
叶芊给自己的书中,有一部分关于蛊的记载,其中有一个小故事,讲的是有一种蛊养成后,可以“替主杀人,伤命与无形”,而这种蛊杀人,一定要看到仇人的形貌,或是主人仇人的形貌绘出来给蛊看到。
面前这具干尸究竟怎么放蛊,魏大虎一时无法知道,但却猜出程龙让自己给朱沂豪拍照的用意,一定是用来让干尸下蛊,供台上压在香炉下的那张纸,极有可能就是朱沂豪的照片。
但钟凯不知道这些,魏大虎一时又不及解释,只能将钟凯尽力挡在自己身后,不要让干尸看到钟凯。
接下来该怎么做魏大虎不知道,但这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一股奇异的暖流从护身符中缓缓流出,迅速充溢到魏大虎全身。与平时常能感觉到的暖流不同,此刻这股暖流仿佛浩瀚的江水,带着奔腾澎湃的力量,在魏大虎全身回旋,带动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
“你干什么!退回去!”钟凯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着便是一只筋骨坚硬的仿佛铁铸般的手,紧紧地抓住自己肩头,而魏大虎竟似未曾听见,下意识地看了钟凯一眼,依旧挡在钟凯身前。
钟凯大吃了一惊,眼前的魏大虎虽形貌没有任何改变,但气度却似突然变了一个人,从前的稚气与沉稳都消失与无形,变成一种琢磨不透的*,瞧自己瞧过来的眼神竟也变得无比神圣,仿佛俯视着人间的神祗。
这还是魏大虎吗?
“大虎,你没事吧?”钟凯急欲将魏大虎扯到自己身后,却见魏大虎朝自己横过极其严厉的一眼,眼神不似个稚气未脱的学生,倒似个驰马杀场的将军。听魏大虎用同样严厉的声调冲自己低声道,“放手!跟在我后面!”一瞬间,钟凯竟有些**,真地放脱了握着魏大虎肩膀的手。
魏大虎并不知道自己这些奇异的变化,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只知道,在自己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召唤自己到神台旁边,而自己的脚步也下意地顺从着这种呼唤,在厚而软的地毯上无声地挪动,一步一步向前。
梦一般的感觉涌上魏大虎心头,自己就一直在苦苦追寻父亲的死因,今天,是否能从这具干尸身上得到答案?
神台就在眼前,魏大虎往那张压在香炉下的纸看去,果然不出所料,正是自己拍到的朱沂豪的照片,被程龙用相纸打印出来,又裁得整整齐齐放在这里。
难怪昨夜程龙要给自己喝安眠剂一类的东西,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情。那么他大量失血,也一定是被干尸汲取而去!
真可怕啊,再也想不到这个大哥竟会做这样的事情!
难怪他会说自己“能活多久还说不准,不值得女人爱”,难怪**花会离开他,可他难道为报复离自己而去的爱人,竟对**花也下了蛊?
一阵寒意从魏大虎脊骨末端升起,渐渐地弥漫到全身,甚至每一个细胞都能感觉到这股凛冽刺骨的寒意。魏大虎情不自禁的想起程龙常看自己的目光,宽厚、慈和、疼爱,仿佛自己就是他的至亲至亲的骨肉,而这个视自己如兄弟的大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难道曾经痛苦的经历竟让程龙的内心扭曲至此,竟要蓄养干尸下蛊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毫无疑问的,朱沂豪有危险了,是否又有一个人要因血眼蛊而死去?
不是说人性本善吗,为什么,人性中还有如此可怕的一面?
周围如此安静,只能听到自己和钟凯略带紧张的呼吸,以及日光灯嗡嗡的微响,面对着这具可怕的干尸,地下室的这种安静压抑而又怪异。
魏大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伸手去拿朱沂豪的照片,却不知这样是否还来得及挽救一条人命。固然,朱沂豪并非什么好人,而且曾对自己和程龙下过杀手,但这样以怨报怨,以毒制毒是否又能真正解决问题?
“小心!”就在一瞬间,钟凯的声音在魏大虎耳边响起,跟着是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地下室的怪异的安静。
枪响前,就在魏大虎拿照片的一瞬间,两人都看到干尸突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干枯的眼圈里,一双眼睛大的惊人,看不到眼白眼黑,而是一种完全的红,血红,对着自己迸射出邪恶的凶光,同时咧得大大的嘴角对着自己和钟凯扯出一个恶毒而诡异的笑!
就是那个窥视自己的目光,冷冷的,凌厉得如有实质,带着馊酸的邪恶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