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天后,魏大虎在罗兰陪伴下办好了出院手续,程龙亲自开车来接两人,没到自己的oldhouse餐厅,而是到B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餐厅为两人接风压惊,且oldhouse所有中层领导全部到场。
这种豪华的阵容让魏大虎哭笑不得尴尬不已,还没来得及表示谦虚,却听程龙在酒桌上大声宣布,魏大虎不是我的员工,而是我程龙的兄弟,是oldhouse的合伙人,今后,谁敢瞧不起大虎,就是瞧不起程龙,谁敢不尊重大虎,就是不尊重程龙,谁敢得罪大虎,就是得罪我程龙!
凯尔坐在酒桌背光的一面,听见程龙这样讲,朝魏大虎投来复杂的一眼,似警惕,似戒备,似研究,却又什么都不似。
暗暗的,魏大虎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罗兰一眼,见这朵麻辣玫瑰也正皱眉望着自己。程龙的意途很明确,是想在oldhouse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但是,这样一来却不知会让自己暗中结下多少敌人。
从父亲身上,魏大虎早已明白,一个人,若要受人敬重,凭的只能是自己的人格,而试图依靠任何“东风”,只能让自己变成轻薄无根的柳絮,虽能一时上青云,也能瞬间下地狱。
任何事呢,魏大虎都愿意双脚在踩在实地上,一步一步地走,哪怕很辛苦,很累。
微微对罗兰苦笑一下,微微摇了摇头,瞬间,两人心意相通,罗兰脸上的担忧变成一缕释怀的微笑。
魏大虎还是魏大虎,永远都是魏大虎,赤子之心,不会改变。
一桌子十来人,不住向魏大虎敬酒,毕竟人在别人屋檐下,谁敢不给程龙面子,因此不管心里高兴不高兴,脸上依旧花团锦簇,筵席间觥筹交错,一团和气,甚至凯尔都起身端着杯子,过来拍了拍魏大虎的肩道,似乎颇有用意地道“兄弟,别人对你好,你得好自为知”。
你来我往间,魏大虎不觉便有些头晕脚软,醉意朦胧。
席散后,程龙先送罗兰回家,见魏大虎醉得厉害,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是年轻,没喝多少就醉。算了,别回学校了,到我家将就一晚吧。”一边便不由分说地直接把车开到自己家。
车在一处小别墅前停下。魏大虎从车窗外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一扇铁栅门内,一个小型花园围着一幢两层的白色小楼,被月光笼罩上一层薄纱般的光晕。颇具匠心的花园内一片生机蛊然,一处垒石假山,一弯细细的流泉,水中活活泼泼地流动着月光,山上是不知名的小型乔木,姿态优雅舒展,伴着苍翠的垂腾,宛如一幅小型的水墨画。假山下便是一片花海,各种各样颜色,各种各样形状,红的、白的、黄的、蓝的,杂色的,开的、半开的、半残的,勃勃郁郁,花团锦簇,暗香袭人,风过处,万如无数月夜的精灵,在这个仲夏的夜晚随风舞蹈、顾影自怜。
“喜欢吗?”程龙见魏大虎有些吃惊地望着自己的花园,微微一笑道,“品种说不上名贵,心血倒费了我不少。我也喜欢花……跟人相比,花要干净得多……只要你肯下心血功夫,该开就开,绝不亏人,而且……花跟花,你开你的,我开我的,也没见谁一定要比谁开得好,谁一定要压死谁……这花园才这么好……”
说到这儿,程龙沉默了。魏大虎知道他一定是联想到商海沉浮,尔虞我诈,不由心头也是一阵黯然。
确实,与自然的芬芳相比,人类的铜臭确实短暂又丑陋。
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能够像花与花这样芬芳和纯净,没有仇恨,没有阴谋,没有尔虞我诈,只是用一腔赤子之心,用爱和善良,让生活变得真正幸福和美好?
魏大虎听见程龙微微叹了一口气,自己也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想不到,自己眼中处世决断、坚硬如花岗岩的汉子,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更想不到,这个自己一直感觉商人味太重的男人,竟有如此匠心。
“你还不知道吧,大哥以前是学画画的。当年带着一脑袋梦闯到这里,妄想着成名成家,差点没饿死几回……切!”说到此处,程龙自嘲地一笑,目光中满是苍凉,微微顿了一下,才接下去道“年少轻狂啊!兄弟,大哥那时的境界比你现在差远了!”
看着程龙自嘲地表情,魏大虎依旧无语,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程龙一定有过太多坎坷的过往,所以才变得如此坚硬顽强。可惜的是岁月在淘走人性的浮渣之时,往往也把很多美好的东西淘得一干二净。
而沉淀下来的东西,往往是最实用的,却不一定就是最美好的。
程龙按了按喇叭,花园内,那幢小楼的一扇窗子亮了起来。从黑暗到光明的一瞬,突然让魏大虎有个奇怪的感觉,这幢楼里似乎有什么在窥视自己,从每一扇黑暗的窗子里,从那扇刚刚亮起来的窗子里,冷冷发散出来,射出近乎实体一般锋锐的光芒,让人如芒刺在背。
而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魏大虎的眉毛缓缓拧成一团,父亲死后,在从家返校的火车上,自己就曾经有过这种奇怪的被人窥视的感觉,而当时,自己用了许多办法,都没发现究竟有谁在偷窥自己。
当时,程龙和自己是临座。
今天,在程龙的宅前,这种感觉再次出现,比那次更要强烈,难道竟和程龙有什么关系?
一瞬间,酒意涌了上来,魏大虎开始听到自己扑扑的心跳声。
“回来了?”一个女人出来开了门。
凯尔摇下车窗,探头出去对那招手女人微笑了一下,又重新摇上车窗,发动汽车朝车库开去。这一瞬间,魏大虎隔着车窗仔细地打量了那女人一下,见那女人有五十来岁的样子,衣着朴素,微微有些发福,相貌慈和,神态安祥,嘴边一缕淡淡的笑容,十分可亲的样子,同时见那女人朝自己瞧过来一眼,目光中略略有些诧异。
程龙把车停到车库,带着魏大虎进了门。没过多久,那个女人便一脸笑意地端着两碗东西走了过来,“回来前喝过酒吧,喝点酸汤,对肝脏有好处。”
“张姨,谢谢你。我说过,别老这么麻烦。”程龙对着那个被称作张姨的人笑笑,嘴上虽在嗔怪张姨麻烦,手上却接过两碗汤,递了一碗给魏大虎,眼睛里,瞬间竟有一缕感激的柔情闪过。
“张姨,这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大虎。”
“噢?在火车站里抓小偷的?”张姨仔细打量了魏大虎两眼,慈和安宁的脸上绽出一个温和的笑,“真是好孩子。年纪轻轻的,幸亏没什么闪失。龙子,你得记着别人的好!”
“唉,我记着呢。现在大虎是我兄弟,也算你半个儿子。”
儿子?魏大虎糊涂了,刚才明明听见程龙叫这个“张姨”,怎么又成了儿子?
“你们先喝着,我去收拾间房间出来。”说罢,又疼爱地看了程龙一眼,对魏大虎笑笑,悄悄退了出去。
“别告诉我妈这次的事儿,她还不知道。”程龙看着魏大虎投来疑惑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抽出一根烟点上火,一圈一圈淡青的烟圈便在客厅华丽的水晶灯下飘散,由清晰到模糊,只留下一阵淡淡的味道。
“我是私生子……被张姨抚养大的。她虽是乡下人,没读过书,人却比很多人强……这么多年,我一直拿她当亲妈。”程龙淡淡地说道,深深吸了一口烟到肺里。
魏大虎心头划过一道骇然,每个人身后都有故事,自己虽能猜出程龙是个故事很多的人,但怎么也想不到,程龙的故事竟丰富到这种程度。
也许,程龙今天肯告诉自己这些,确实是把自己真正当成了亲人,当成了兄弟。
魏大虎不由想自己那次在酒巴受伤后,程龙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我打小也没兄弟,你要不嫌我这个市侩一身铜臭,叫声大哥就成。
当时,自己仅以为那是随口之词,而今天自己才略微体会到,在程龙这句简简单单话背后,不知隐含着多少辛酸。而自己,虽然父亲常不在身边,家资也说不上富有,但毕竟有个完整的家,有慈母严父的疼爱,长这么大,直到父亲去世时才真正懂得人世的悲凉与无奈。
程龙的童年是什么样子?一直到今天,究竟承受了多少辛酸与苦痛?自己所能体会到的,也许只是苍海一栗。
难怪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如此坚强,坚强到坚硬,那该是心头经过多少磨难结出的硬茧?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读来简简单单,经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难怪程龙会对自己这般好,这绝非仅仅是对自己的肯定,更应该是他心头对亲情的渴望与珍惜。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张姨走了进来,对程龙疼爱地笑笑,便对魏大虎道,“孩子,卧室给你收拾好了,楼上门开着的就是。床褥不是新的,但都是刚洗过不久,别嫌弃。”接着又对程龙道,“少抽点烟,晚了,早点睡,别把身子熬坏了。”
“哎,张姨,你也早点睡。”程龙笑笑,把还在唠唠叨叨的张姨送回房间。客厅一时无人,魏大虎下间识地向窗外看去,忽见在郁郁垒垒的花木深处,两团绿幽幽的光骤然消失。接着,一道轻快的身影如黑烟一样,轻捷地一窜,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是那只黑猫。
难道,黑猫在跟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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