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素拿大义名分挤兑、要这要那、勒索战船,让刘表很郁闷。
他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上任荆州已经六年多,要说雄心壮志,其实也消磨了不少。历史上三年后的官渡之战时,他五十九岁,之所以选择对曹袁两不相帮,年龄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都六旬老者了,谁还折腾冒险。
如今见到李素的所作所为,让他很难不联想到六年多前,他自己是如何被朝廷任命为荆州刺史的——因为他的前任,故荆州刺史王睿,被孙坚以“支持讨董不力”为借口杀了。
当年的王睿,就是给孙坚提供军需物资、粮草辎重时犹豫了,不肯为孙坚不计代价大力征发,就被孙坚设计故作军心哗变,求王刺史安抚。
结果王睿想去跟哗变的部队谈条件,直接被孙坚扣了,把刀架在王睿脖子上逼他自己做个体面人。
那时的孙坚,也是从长沙北上讨董,现在却是李素带着赵云高顺从长沙北上讨袁。
那么多的巧合,哪怕刘表本非迷信之人,依然被搞得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立了很多不吉利的flag。
自己就想安安稳稳混到颐养天年,为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种对不吉的恐惧,让刘表下定了一个决心。
三月初一这天傍晚,他召集了心腹谋士蒯良、蒯越,以及负责后勤钱粮的傅巽、负责对外接洽的伊籍。
刘表一边商讨给李素的船只筹备得如何了,一边询问大家该如何应付李素和袁术之争,襄阳郡乃至整个荆北地区,该如何在这个夹缝中寻求不被战火波及连累。
傅巽不得不先给刘表一个坏消息:“使君,李素的条件太过苛刻了,他要求我们提供楼船、斗舰这些精良的大舰以供作战。却还对楼船的吃水提出了要求。
说淯水口水深不足,要我们挑尺寸长宽、但吃水较浅、船楼面积占比较小的船型。我们起码还要三五日才能集中十艘楼船、二十到三十艘斗舰给他。如果他肯放宽要求,拿一些载人总数相当的小船凑给他,倒是能快些,两天内就凑齐。”
刘表越听越烦闷,嫌恶地摆摆手:“满足他,先把数凑足。只怪袁术这厮自己立身不正,天下诸侯不表态讨袁,倒显得不忠了。李素肯以荆南军代表荆州讨袁,就当是为我们在办事。”
傅巽领命而去,刘表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当年王睿和张咨的下场,心生一计,吩咐蒯良:
“我这几日为了筹备军需,心神不宁,偶感风寒了,不能见客了,有政务或者外使到来,都由你们兄弟和机伯分别处置。顺便把襄阳城也封了,就说城内流传时疫,怕传染到城外无辜百姓,故而封城。
反正战船军需这些也不用从襄阳城里调,至少三日之内不许任何人进出城。什么时候李素和赵云拔营北上跟袁术打起来了,顾不上我们了,才许开城门!”
原本如果只是州牧染病,只要刘表本人不见客就行了。但刘表怕在汉水对面北岸扎营的李素赵云整什么幺蛾子,他索性连城都暂时找借口封了。这样连细作偷袭都不可能了。
蒯良表示内政事务他自会处置,请使君不必挂心。
而负责外事的伊籍则不得不请示:“使君,您封城不见客期间,如果右将军乃至汉中王、袁术派人来接触,我又该如何稳住?
袁术如今嫌疑越来越大,听说曹操袁绍都不信他对于天子驾崩的辩解,依我之见,袁术如果派人来,我们要不要直接抓了遣返?甚至采取更激烈的态度?”
刘表怒道:“谁都别见!直接不给开口的机会!让他们找不到人!也犯不着特地去得罪。难道我还差斩袁术之使来卖好刘备,袁绍不成?”
伊籍顿首,表示一定执行。
……
刘表并不知道自己的闭关怕事究竟会带来多少额外的影响,但他也确实借着这个姿态得到了几天清闲。
让无论是袁术还是李素都再也找不到他的人,襄阳城里也无法混入任何敌军友军的细作。
傅巽筹备了数日之后,也总算凑齐了李素所需的助军战船。傅巽想让王威派个得力的将领统领一批水手去交割战船。
但王威身负襄阳的城防,只听命于刘表,对于这种事情自然不愿派遣职位重要的将领去办,结果只是派了个年轻精干的小校,名叫廖化的,还不到二十岁,带着几百个水手把船开过去。
傅巽也懒得计较,反正这差事也没难度,这种无名下级军官也凑合着用了。
另外,刘表负责外交工作的别驾伊籍,也跟着傅巽一起跑一趟,他也得做些外交和睦的工作,把李素军礼送出境。
三月初四,邓县城外的淯水码头,傅巽、伊籍带着几十条船,来到李素的军营中劳军,陪着笑脸就差质问李素“为何打着攻打袁术的旗号,却还迟迟不北上。这次拿到了刘表军凑数的四五十条战船,总该能北上了吧”。
李素却一改多日前、初至襄阳请求援助物资时的客气姿态,脸色铁青。旁边站着赵云典韦、高顺甘宁,也是一个个怒目相向,似乎刘表军反而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李素军、对不起大汉朝的错事似的。
傅巽只是负责后勤财政,一时一筹莫展。
伊籍见状,只好担当起自己的责任,不卑不亢地问:“右将军、平南将军何故恶意相向,莫非是嫌刘使君筹备战船太慢?我家使君为了此事,日夜忧思,染病卧床,已然殚精竭虑,还望右将军不要不分好歹。
贵我两军素来和睦,汉中王仁德威望,海内咸知,籍曾有幸拜会,仰慕不已。右将军如此咄咄逼人,岂非不爱惜汉中王仁名。”
李素拿腔作势地冷笑一声,先甩出一封密函,正是几天前刘备通过袁涣使团内夹杂的密使送回来的,往伊籍面前一丢:
“我知刘使君之病——害袁术弑君案而已,他怕是不想见到这些证明袁术弑君的铁证吧,所以封城卧病、装聋作哑。”
伊籍一惊,拿过来仔细一看,见是袁术的别驾袁涣弃暗投明的供词,顿时意识到刘表目前的姿态还是过于中立了。
对于这种明显是弑君反贼的人,怎么能只是给李素送几十艘战船就打发了呢!怎么着也该表个态,显得愿意跟李素一起讨袁才对。
还是年纪大胆子小犹豫了啊!
伊籍连忙解释:“我家使君确实是感了风寒,右将军,我们对于贵军的讨贼义举一百个赞成,但这事儿我们是真不知道,也不是装聋作哑。
还请右将军将心比心,我家使君已经五十有六,如此高龄身体不适是很正常的。襄阳城内也确实似有伤寒流行,闭城也是为了百姓。”
李素一脸“演,你接着演”的表情,用神态威压挤兑伊籍,让他自己更加心虚,然后才恰到好处地用那种“我早已看穿了一切”的眼神得意笑道:
“也是啊,景升公年高体弱,得病应该不假——否则,他怎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使者,都错过接见呢,来人,把袁术使者押上来!”
李素一挥手,典韦立刻出帐,从旁边偏帐押了个五花大绑的文官模样使者过来,正是袁术派来见刘表的——原来,此人原本走到半道,听说汉水上邓县一带有长沙来的北伐讨袁军活动,已经特地隐姓埋名尽量潜伏行踪了。
可惜,刘表为了不惹是非,封了襄阳城,不让任何人进去,密使不得不逡巡数日另找机会。
结果李素麾下的周泰、甘宁等水军将领巡江勤快,就在袁术使者二次转移的时候盘查逮到了。
确切地说,是甘宁抓到的,当时甘宁发现这艘诈称商船的密使坐船在汉水上夜航转移,他基于江贼的职业嗅觉,一下子就注意到这条商船不对劲,吃水、航速、载货遮掩各种要素说不出的奇怪、不搭调。
结果派了手下那些当江贼出身的亲信心腹一涌而上,抓了搜查,竟然抓到了大鱼,发现是袁术使者。
从对方身上,还搜出了密信,在配合上对使者的严刑拷打逼问,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消息:密信上写的内容,是袁术表示愿意跟刘表报团取暖,拥立刘表为皇帝!
至于理由,从密使口中撬出来的口供,似乎是袁术跟袁绍、刘备两家外交斡旋,试图兜售“我听到了先帝临死的口谕遗诏”。结果因为袁绍和刘备都不鸟他,不在乎这道遗诏增加的正统性而跟他联盟对付另一家,就把袁术逼到了腹背受敌的绝路上。
袁术压根没想到会混得这么惨,自己苦心孤诣准备的筹码,天下两强谁都不要还谁都攻打他!
病笃乱投医之下,袁术死马当活马医狗急跳墙了一把,胡乱写了个联合的诚意,希望跟刘表再兜售一下“只要你愿意,我就说我听到先帝临死前的遗诏口谕,是说刘和刘备都祸乱天下、欺君罔上,只有刘景升是仁人君子,先帝愿意传位于刘景升”。
袁术内心估计也没指望刘表会乖乖给他做傀儡,但这不是白白拿到了一个“听到遗诏口谕”的利好消息却没法变现,心里不甘心么,就随便试试。
他却没想到,自己的瞎搞,又落到了李素手上,还给刘表制造了更大的麻烦。
伊籍看完袁术的密信,盘问完袁术派给刘表的密使,顿时怒满填兄,夺过典韦的鞭子就疯狂抽打那个袁术使者:
“狗贼!袁术狗贼欲陷吾主于不义耶!我主受先帝明诏为荆州牧,他却窃据南洋七年,我主早已恨不能逐此祸乱朝纲之贼!亏他还有脸遣使来!”
揍完之后,伊籍苦苦哀求李素:“右将军,天日可鉴,刘使君确实没有见这些逆贼的使者,不然,你们也抓不到他不是么?袁术这些狂悖谋逆之语,刘使君半句都不会听的。”
李素拍了拍伊籍的后背,让他顺顺气别说太急,然后亲手给他倒了杯恬淡的米酒:
“机伯兄,我素知刘使君与兄都是仁人君子,应该不会起这等悖逆之心。不过天下无主,远人惶惑。牧守部将多有求富贵。今日袁术如此,幸好被我截获了,异日若有部将以黄袍加景升公之身,怕是他年老衰弱,拒绝不得。”
伊籍微微有些冷汗:“要如何取信于汉中王,取信于右将军,以示我军本无异志,还请右将军明示。”
李素纠正道:“不是取信于我!我一介匹夫,信与不信又有何干?机伯兄,你与景升公要自己想清楚,谁是天下新主?让能够使天下重归太平、扫清悖逆的人主,才是你们要取信的。”
伊籍擦了擦汗:“我会把此言好生转告刘使君的。”
李素:“不急,我和子龙这就北上攻打宛城,等到南阳、武关道被打通,襄阳、长安之间道路畅通,机伯兄在亲去长安解释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