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以为自己已经醒得很早了,但是林书南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饭了,我走出去,看见他忙忙碌碌的身影。苏珊在旁边围着转,馋得眼睛发绿。
“你哪一天回国?”他一边忙,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
“还没有定。”我说,“不过,假期时间不长,恐怕一考完就得马上动身吧。”
“我去机场送你吧,那天。”他说。
“诶?其实没关系的哦,柳叔叔在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我嘛,偶尔也想这么来点多此一举的关心。”他说。
“你愿去就去吧。”
期中考试平平淡淡地过去,出发的那天,林书南果然按约定到我家门口来接我,我提着大箱子走出来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接过箱子。
“这里没有直飞中国的航班吧?”他说,“要转机。”
“是的。”我说。
“这次路上得多长时间?”
“十六个小时。”
“那可真是辛苦。”他说,“我这有话梅糖之类的东西,要是晕飞机的话可以带上。”
“没事,我自己有备着。”
我们在机场入口处和柳叔叔见面,他见了我和林书南一起出现,也不显得惊讶,我说:“柳泉不回去么?”
“他找到了亲爹妈,就不要他干爹了。”柳叔叔苦笑着说,“走吧!这位小伙,你倒是够绅士哦。行李箱给我,我来拉吧。”
林书南竟然脸红了:“哪里,我……呃,等等,史兰,我还有点话跟你说。”
柳叔叔微微一笑,退后几米远,我问林书南:“你想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
“假期结束自然就会回来。”我说,“我还得上学呢。”
“这次回去……你确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笑了起来:“我没那么容易陷入危险好不好,你何必这样瞎操心呢?”尽管嘴上这么说,我却觉得有点开心,只是一点点。
“我担心你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的人那是你。”我说,“在家好好养着你的狗,把她再养肥一圈,到时候我带土特产给你们。”
“可说好了啊!”他说。
“我从来不说空话!”我说。
飞机上的路途很长,且百无聊赖,我坐在飞机上,喝着咖啡,有时伸手摸摸窗子——在高空中,飞机的窗玻璃被冻得如冰一般,摸上去很让人清醒。
我不知道柳叔叔打算带我去哪里,但是也不打算问,等到了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久得我屁股都坐大了,飞机终于开始下落,我望着窗外,此刻正是晚上,从这里往下面看去,可以看到一片城市的灯火,随着飞机的转向而变换方位。
近了,又近了,我看到那片灯火像要撞上来一般地靠近,紧接着,在我没有作好准备的时候,机身一阵震动——我们落地了。
一下飞机,顿时热得我冒汗,我把毛衣脱了塞进箱子外层,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
夜晚的轻轨难得地人流稀少,我们坐在上面看城市的灯火如流萤一般闪过,我问道:“今晚住哪儿?”
“住我家。”柳叔叔说。
柳叔叔的家在郊区,这个别墅小区,是他和几个朋友合资买了土地,自己请人建造的,这里住的全是他的熟人。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已是深夜,因此无人出来打招呼,柳叔叔把我领进他家,说:“这里你来过的,应该不陌生,你住北面那间客房吧。”
“上次来应该是五年前了。”我说,“这里还真是没变。”我看见客厅边上摆着的麻将桌,看见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五年来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玄关上的花瓶里的花不见了。
“被子就在储藏室里,你自己去拿。”柳叔叔说,在拿被子这一点上他没有林书南那么体贴,“今天晚了,早点洗洗睡吧,明天我带你去海底世界,下午去博物馆。”
“咦?一回来不去拜访亲友,先去海底世界?”
“你喜欢海底世界的不是吗?”柳叔叔说,“反正有好几天呢,何必紧赶慢赶,拜访亲友像完成任务一样,多不爽啊。”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吧,总之先睡觉……”
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我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
时间还很早,我仍不想动,却睡不着去,便拿眼盯着那卧室的水晶灯。柳家发迹比我家早,因此,第一次和柳叔叔的一堆朋友一起被邀请来的时候,我认不得这水晶灯,傻乎乎地说“哇,好多钻石啊!”惹来一片大笑,笑得最厉害的正是我亲爹。
那时柳泉也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在一群大笑的人里头,他只是默默站着,抿嘴微笑,面容姣好得像未开的郁金香,那时我对他几乎是一见钟情,毕竟每一个取向平常的女孩见到这样的男孩都会心动,但是正所谓一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几乎是天生的本能,让我意识到了此人危险,从而远离。
但我记得当初那种感觉,那一瞬间,尽管只是一瞬间,我想我可以为他抛弃性命。
后来的某一天,一个高中同学对念了一段小说里的句子:“总有一天会有人爱你,而你也爱他,爱到你们都可以为对方去死,而且一直到老也是这样。”
“切。”我不屑地说,“狗血滥情小说。”
“喂!你又没看过!”她说。
“我阅书无数。”我说,“所有的网络小说,在我眼里都是狗血滥情剧。”
她冷笑,说:“这么说的人,往往最后自己就会演一出狗血剧。不仅你会遇到愿意为他去死的人,你还会遇到破你硫酸的绿茶婊,和爱得深沉的男二号。”
外面有响动,看来柳叔叔已经起床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就听到外面柳叔叔喊:“起床喽!已经九点半了!起来做早饭!”
“咦,我做早饭?”
“因为我除了煮粥和煎荷包蛋什么都不会啊。”柳叔叔说。
我无奈地走出去,顿时吃了一惊:“你做了什么,屋里一股糊味!”
“咦,没有啊?我只闻到荷包蛋的香味。”
我走到餐桌前:“唔,盘子里这一块……这一条……这一坨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煤炭吗?”
“是我刚做的荷包蛋!”
我淡定地拿起来,淡定地闻了闻,淡定地用手掰下一块,淡定的放进嘴里,然后不淡定地冲向垃圾桶把它吐掉了。
“如果要审讯犯人的话,给他吃这玩意儿或许很有用。”我说,“您一边坐着吧,我来做早餐。”
“那这些荷包蛋?”
“这些可不是荷包蛋,只是鸡蛋的冤魂而已。”我一边说,一边把它倒掉,“虽然有点浪费,但是事到如今就只有扔掉一途可选了。”
早餐后,我给林书南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回国第一天心得:你做的早餐真好吃。”
海底世界,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小学时候的春游,我记得这里有一条长长的回廊,周围全是水,各种各样的鱼在里面游动。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想着,玻璃的两边应该是两个世界,而对那时的我来说,大洋彼岸的国家也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买票的时候柳叔叔站在我边上,卖票的大姐对他说:“你女儿真漂亮。”柳叔叔也不否认,反而说道:“是吧?毕竟血统优良!”我狠狠瞪他一眼说:“别占我便宜!”柳叔叔只笑而不语。
我想起曾经,因为母亲去世得早,我爹又不像柳叔叔一样对女性敬而远之,因此父亲带我出门的时候,有时会有女性朋友在,每当那时都常常发生尴尬的事,因为我好像跟谁都有母女相,我曾经被人说跟一个很讨厌的大妈“特别像”,被人说跟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女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被人说“你妈年轻时候肯定跟你一样漂亮”。我后来回家去确认了一番自己的容貌,发现世人真是满口胡言。
排了很久的队才进了水族馆,因现在这里并不是假期,所以小孩子很少,最多的是情侣,我看着他们在四处穿梭,看着那些水缸里的鱼,却漫不经心,样子像初秋的蝴蝶。柳叔叔对我说:“你会不会想留下来?”
“什么?”
“如果让你就此留在中国,你愿意吗?”
我盯着面前的企鹅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没有跟那边的人道别。怎么了?难道你打算让我留下来?”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他说,“要留下来当然也行,不过现在你还是待在国外更好些。”
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林书南才给我回复,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你快回来。”此时柳叔叔在我旁边对我说:“差不多到饭点了,我们先去吃饭吧,免得一会儿人太多。”
我想了想说:“好。”
坐在餐厅的座位上,柳叔叔去买食物,我掏出手机给林书南打电话,他第一时刻就接了。
“怎么了?”我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什么事让你承受不来了?”
“太热情了……玄晓之知道我会画画了,她非要拉着我给她们社的诗作配插画。”我几乎能隔着手机看到他一脸苦相。
“那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呀,我这种懒人。”他说。
“诶,不过,你那边现在是睡觉时间吧?怎么这个点回信息?”
“唉,发生了点事,弄得晚了,我正准备睡呢。”
“咦?那莫非我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本来也要拖延个一会儿的。”
“算啦!”我说,“早点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可以睡醒再说。”
“嗯,那好吧,晚安……呃不,拜拜……也不对,等等,我给你提个醒,我这几天可能会比较忙,没什么空打电话,要是你找我找不到,可别生气啊!”
“哟,你比上次学乖了。”我说,“成,假期后见。”
“回见。”他说,“睡醒后给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