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南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说过的吧,我拿你当朋友。”
“嗯。”我说,“我记得很清楚,所以你可别想食言。”
“我只是想说……”他说,“我们是朋友,仅此而已。”
“嗯。”
“只要袁芊骊还活着,我就不会改变主意。”他说。
“即便她不爱你?”
“我从来没有希冀过她爱我。”林书南说,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沉重,“你也不要爱上我。”
“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了。”我说,“你这个呆瓜。”
“我是说认真的。”他说。
“我知道。”我说,“今晚一起复习?”
“嗯。”他说,“还是上次那家店。”
晚上,出乎意料的是,我发现我的合租者们全都来到了这家店,我们又聚在一起了。再加上林书南,五个人坐在小店正中的长桌边上,桌上散发着奶茶和咖啡的香气,大家都很安静,只是静静地翻着书。
我正在抄写一道练习题,抄着抄着,就有些分心了。我抬眼看着周围的人,此刻,这种场景竟然显得意外地和谐,至少比边上坐着陌生人的时候要安心不少。
这几个室友,对我来说究竟算是什么呢?
我以前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这些人,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抱持着不同的观念。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们一直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也保持着适当的友好,小冲突不断,但也没有大的冲突,除了苗嘉木多少有些过于粘人,其余两人于我仿佛一直是过客。
是这样吗?我想。他们可是我在这个异国他乡距离最近的人。
“想什么呢?”林书南说,“你的笔又停了。”
“不好意思,又神游天外了。”我说,调整了一下姿势,却不小心膝盖撞到了桌角:“啊,我靠!”
旁边苗嘉木狂笑起来,林书南也在笑:“哈哈,你看看你!”
“你们那!学习的时间,却在看人家笑话!”
我正尴尬着,一阵鼾声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我抬眼一看,坐在我斜对面的千易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流了一滩。
“千易贤!喂!”苗嘉木伸手推推他,“你不想及格啦?”
“嗯……?什么,早饭好了吗?”千易贤含糊不清地说,然后突然惊醒过来,猛地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哎哟,我怎么睡着了?”
“你自己太能睡了呗。”我说。
“我们这么下去,大家都没效率。”苗嘉木说,“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合作一下,大家互相监督,上同样课的还可以交流一下经验,一起学习,怎么样?”
我们只是互相看看,谁也没有表态,苗嘉木说:“哎呀,都是认识的人聚在一起,也算是一种缘分嘛!……兰兰姐,你有哪些课是目前最急需复习的?嗯,我猜肯定是高代吧?”
“恭喜你猜对了。”我颓丧地说,林书南从旁边把他的笔记扔给我,我摇摇头说:“你的我看过,思维太跳跃了,我有点跟不上。”
羽鸟十香把她的笔记本给我,她是用全英文记的,不过写得很详细。
于是,虽然没有人表示同意,但大家都算是默认了苗嘉木的提议,学习小组正式诞生了,笔记本开始在桌上传递,气氛也不像刚才那样沉闷,而是有了小声交流的声音,这么一来,困倒是不那么容易困了。
但是不一会儿,苗嘉木就主动把话题扯远了:“呐,你们觉得,春节的晚上应该去哪里好?”
“春节?农历新年?”羽鸟十香说,“新年只过一次就够了,我就当它和元旦一起过了。”
“我听说那天在后山上有中国人举办的类似庙会的活动吧?”千易贤说,“热闹倒是热闹的,你们要是想去,倒是可以去挤挤。”
“呐,要不要去?”苗嘉木对我说,“庙会应该有撞钟的……唔,或许这不是正宗的庙会,不过应该可好玩了!”
“嗯,不过撞钟是在凌晨吧?”我说,“我估计熬不到那个时候。”
“你们那,问题不在那里吧?”林书南说,“要是挂科多门,你们就可以愉快地准备补考,而不用考虑春节怎么过的问题了。”
“啊!是我把话题带偏了!”苗嘉木分外脸红地说,“好吧,咱们继续谈学习。”
“光是嘴上说要学习可太随便了。”我说,“不如弄点惩罚措施?比如说……呃,比如什么?”
“我知道了,这主意不错!”苗嘉木说,“要不用胶布吧?贴在手臂上,谁岔开话题了,就……猛地一撕!”
“这好像对体毛多的人不太公平。”我说。
“啊,也对哦。如果在这里剃个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苗嘉木说,“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这时,羽鸟十香转过身掏了掏书包,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说:“这个如何?”
那居然是一瓶白醋,所有人都瞪着十香——这家伙随身携带些什么呀!
“这个不错!”苗嘉木说道,“谁要是把话题带偏了,谁就自罚一杯白醋!”
“内个……一杯是多大?”千易贤说,“不会喝出事来吧?”
我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说:“就这么大。”
这是一个透明的茶杯,大小嘛,也就能装两三毫升的液体差不多。我把里面的绿茶喝完,把杯子朝他们亮了亮,说:“这喝不死人吧?”
“好主意!”苗嘉木说,“我这就去问老板多要几个杯子来。”
这家伙真是说做就做,不一会儿,五个杯子一字排开,白醋瓶子被放在边上。苗嘉木说道:“走起!一起学习吧!”
我看着桌上放着的白醋和五只透明小杯,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因为这实在是跟奶茶店的气氛太不搭调。
过不一会儿,我的物理学复习告一段落,准备复习复习数学,换换脑子。刚拿起数学书,情不自禁地想说一句“啊~真困”,一个“啊”字出口,却看见苗嘉木死盯着我,好像就等着我犯错。我一个寒噤,扫了一眼白醋瓶子,改口说道:
“啊~数学!它是一切理科的源头!它是人类文明的顶梁柱!它是……呃,它是……它是害我睡眠不足的元凶!”
其他人都憋着笑,但是又不敢扯开话题,一个个都点头:“嗯,你说得很对!很对!”
五分钟后。
“你们说,这里是不是太热了?”苗嘉木说完这句,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立刻识相地说:“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白醋的滋味肯定十分不好受,我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千易贤在饭里吃到了羽鸟十香偷偷下的芥末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我们看着苗嘉木的样子,一个个又好笑又害怕,林书南偷偷凑到我耳边说:“明天开始一定不能和这些人一起学习了。”
“酸……”苗嘉木瘪着嘴说,“太酸了!不过要的就是这效果。”
三分钟后,苗嘉木说:“这桌子是不是有点粘粘的啊?真不舒……呃,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喝!”
十分钟后,苗嘉木拍着桌子说:“考完后还是应该去远一点的地方玩玩!惠斯勒怎么样?……呃,那个……你们的眼神真可怕。”
十五分钟后,苗嘉木中招第三次。千易贤看着他痛苦不堪的表情,说道:“喂,我们还是别继续了吧?隔壁桌都在看着我们了。”
苗嘉木盯着他看了三秒,眼含热泪地说:“你说的跟学习无关,来,罚一杯。”
“啊?靠!我……”
没等千易贤说完,苗嘉木就像终于等到了什么期盼已久的事情一般,飞速地斟满一杯白醋,说:“喝!”
千易贤愣了,没有接,苗嘉木直接抬起他的下巴,一杯醋给灌了进去。
三秒后,一声哀嚎响起:
“救命啊——!杀人啦——!”看着千易贤那样子,我竟有点好奇这白醋杀伤力有多大。
林书南露出一个暴走漫画式的夸张笑容,说:“嘿嘿,你小子也有今……操!”
苗嘉木已经把杯子送到林书南面前,面露杀气地说:“轮到你了。”
林书南愣了一下,无话可说,便把杯子接过来,像要发表什么正式演说一般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淡定地把杯子放回桌上。虽然他一脸淡定,但我觉得他的脸色发青了——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我看到苗嘉木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个颤,苗嘉木瞥了我一眼,倒了一杯醋,把杯子递到我面前:“你的份。”
“啊?”
“做与学习无关的事,也算。”
“糟了,这孩子醉了!”我说,“他喝醋喝醉了!”我看他递过来的杯子,抑制不住好奇心,横了横心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这酸爽,从嘴里一直酸到了胃里,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不让自己显得面目狰狞。五秒钟后,我觉得自己脸十二指肠都在隐隐作痛。我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吸了几大口气。
“不能这么玩了!”我说,“这样下去迟早胃穿孔!”
千易贤使劲点头,我正怀疑他能把自己的脖子甩断。
苗嘉木用无比怨念的眼光看着我,我说:“考完试我请客,算是安慰你今天喝了这么多醋!”
他这才松弛了一些,颓丧地说道:“我今天算是自己坑自己,把自己给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