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还是没理我。
他又开始一个人上课,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各种事情……有时我从他面前经过,但他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我,径直走了过去,除非我正站在他面前,他才不会视而不见,而是从旁边绕过去。
而之于除了我之外的周围的人,他也像变成了空气,没有人和他搭话,没有人去邀请他共进午餐,下课的时候,人们多半三三两两,只有他一个孤孤单单,但他看上去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孤单。
不习惯的人是我。本来,我身边有苗嘉木,有几个还算聊得来的女同学,我并没觉得,林书南,或者是“夹心饼干”这个人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我自以为我对他的感情,与其说是喜欢或是依赖,更多是好奇和……和一种老妈式的关心,我想矫正他那种别扭的心态。
可是,当他从我的生活中淡出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变得有些空落落的。习惯性打开社交软件,却不知道找谁聊,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偶尔看见他的背影在食堂的角落,而我身边或许坐着熟人,或许是陌生人。然而更多的时候,下课后他并不去食堂,而是坐在原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看上去就不好吃又没营养的面包来。每到这种时候,我都恨不得弄一碗热汤扣在他脑袋上。
他总是有意无意间表现出一点偏执,有意无意间却有显得有些善良。他会透露出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但是对于核心的部分,他总是绝口不提,我虽然并没有仔细考虑过那是件怎样的事,但我想我知道那种感觉——对于有些人来说,人生是循序渐进的,慢慢成长,慢慢改变;但对另一些人来说,人生会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波折,将原本存在的秩序打得粉碎,将人的身心扭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我想,林书南的别扭大约就是来源于此。
以前每每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他总爱说风凉话,他常常会嘲笑我矮,我说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的时候,他肯定会发来大笑的表情——但我……但我甚至觉得这样挺好。每次笑过之后,他有时会正经地给我一些建议,有时则开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至于究竟是哪一种,似乎完全随机。
他不是个好的倾听者,但他不在的时候,我却很不习惯。
三天后,下课的时候,利含情出现在我面前,问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她的语气,在柔和中透着一丝强硬。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告诉她实话。
“这是一个伪装。”我说,“目的是……找到柳泉的亲生父母。”
我原以为这事情要解释很长时间,没想到她只是反应了一秒钟,就露出一副明白了的样子。
“原来如此,看到报纸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
“呃,怎么?”
“柳泉的父亲之前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为了柳泉,去干欺骗人的勾当。”利含情说,“他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我了,然后,我很直接地回答了他‘不行’。我不是擅长欺瞒的人。”
“所以你拒绝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答应?”她反问道,“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吧?”
“我欠柳家的人情。”我说,“而且,说实在的,我也很想看看柳泉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我……”她小声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想阻止你,但是我觉得……像这样的计划,继续下去很可能会让你卷进麻烦。”
“我也挺担心的。”我说,“近段时间烦心事多得很。要早知道会这样,我肯定会直接拒绝的,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也就没有退路了。”虽然柳叔叔说过如果我不愿意,可以随时退出,但是已经开始了的事情,我总想看到个结果。
“柳泉很在乎找父母这件事。”我说,“他难得这么在乎一件事。你知道的吧?真正能让他在乎的事情少得可怜”
“我总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利含情说,“虽然我知道他曾经在孤儿院待过,但我总以为,他根本不会去想那种事情——他的眼光是应该放在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的。我甚至想……或许他是在找一个疏远我,而不被我质问的机会。”
“中国人很在乎血缘关系,而他……”我摸着自己的下巴说,“他骨子里是个最落俗套的中国人。”
一阵风吹过,她不禁将手插在口袋里,我望着教学楼——这地方设计得有点不靠谱,一到冬天,满屋都是穿堂风。
“啊,对了。”利含情在口袋里摸到一样东西,“这是街角台球店的会员卡,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拿去吧。”
“我也没什么台球上的玩伴啊。”我说,“要不……我俩搭伙?”
我听柳泉提起过,利含情的台球技术很好,而我自己只是一个半吊子,至于我身边,好像倒没有擅长台球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笑笑:“那,你可以再叫几个朋友来。说真的,我最近朋友有点少。”
当天晚上,我叫上苗嘉木,她叫了一个男生,我们在台球厅碰面。除了利含情,其他人的水平都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因此她一直在赢球。我看苗嘉木那样子,已经崇拜得快要跪下来拜师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利含情出去买饮料,我们三个人坐在休息用的长凳上。
“真是个漂亮女人啊。”苗嘉木感慨地说。
“嗯,确实。”我说,“台球也打得好。”
“成绩也好。”那个男人(利含情叫他“小真”)说道,“跟你比起来,她更配柳泉。”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些敌意,我假装没有注意到,说道:“也许是这样的。”
小真眯起眼睛,说:“我听说,柳泉原来的女友是利含情,你把她挤下去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柳泉原来的女友是谁,而且……他现在的朋友是些谁,我也一无所知。”我故意作出很失落的语气来:“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女朋友,可我实际上还是个边缘人物吧……”
那小真似乎满意了一些,我抬头问道:“你很欣赏利含情?”
“妈的,那个男人不欣赏她?”小真说,“还有,哪个女人不嫉妒她?”
利含情从外面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见我们的对话,她拿着饮料——虽然我们没有说过,但她似乎准确地猜中了每个人的口味。我的是摩卡咖啡。
我们又玩了一会儿台球,这天晚上,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我几乎忘了这些天来那种隐隐约约的孤寂感。但是当一切结束之后,我们站在台球厅的门口,挥手告别时,那种有些凄惶的感觉又回来了。
“姐,兰兰姐。”苗嘉木转到我面前,“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我?还好吧。”我说。
“不,我觉得你就是不开心。”
我淡淡地说:“人都会有状态不怎么样的时候。”
他也不再说话,跑到旁边的杂货店去买了一根棒棒糖:“喏,给你!”
我不禁笑了:“你当是哄小孩啊?”
他只是笑笑。
那天以后,我经常和利含情一起出去,闲逛,打台球,或者玩弹子球,但是我们的关系始终保持着一层淡淡的距离。我们不是闺蜜,更不是知音。后来想起来,我们会突然走近,也许只不过是同病相怜而已。
和利含情待久了,我有时会觉得,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会爱上她。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好看而已。她身上随时都带着一种既要强,又楚楚可怜的气质。这种气质会让几乎所有的男人欲罢不能,而她自己多半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某一个雪后的晚上,我和利含情一起在供应热饮的面包房坐得久了些。她生理期,情绪有些不佳,所以整个晚上都闷声不响的。而我作为一个从不痛经也没有姨妈期烦躁的女人,对此只能感到无能为力。晚上我们一起回去的时候,我就问她:“柳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要是遇到你身体不舒服,他会怎么做?”
“多半会送我去医院。”她说,“或者是给我递药……他偶尔也会表现得温柔,不过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他的关心都是属于例行公事。”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习惯了。”
我停下脚步,借着积雪映出的光线,我看见前面的路上摆放着路障。
“封路了。”我说,“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故,我们绕路走。我知道这边有条小路。”
今夜的月是新月,但是因为积雪的缘故,还是能看见东西我们走在积雪的小径上,白天这条路倒是有不少人走,晚上却空荡荡的,路边上的废弃工厂也看起来孤零零的,像是某种古老的遗迹。真是一个月黑风高夜,典型的杀人放火天。
“大晚上走这种路没关系吗?”利含情小声说。
我心里也有点没底,想不到这地方晚上是如此荒凉。
“这是最近的路了。”我说,“要是走别的路,得绕很远。”
她点点头:“要是碰上匪徒的话,怎么办?”
“打跑他们!”
她笑了,我知道她不太相信。但是她的笑马上凝固了,因为,我们看见一群打扮得五颜六色的人站在前方。
“你还真是个乌鸦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