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头昏脑涨,他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大梦,从幼年到成年,从厕中老鼠到仓中硕鼠,他一路靠着迎君王之意而不断平步青云,他见到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帝王,那个帝王在他的注视中茁壮成长,他给那个少年帝王写了一封书信,名为《谏逐客书》。
他伴随着那个君王,与他一路同行,少年的帝王成为青年,青年成为壮年,他李斯也从壮年走入知天命之年,再从知天命之年,步入垂暮之年。
他还记得几个人,譬如那骑白马的少年将军李信,那尽忠职守的内史叶腾,冯去疾,还有来自齐国的蒙氏一家,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梦到了满头白发的王翦,还有....一个最后让梦中的自己走入歧途的男人,赵高。
走马观花,难以尽倾述。
李斯拍了拍脑袋,他觉得这个梦真的是古怪到了极点,一生的时光全部经历,从年少到垂暮,最后....最后自己的结局并不是很好,自己看着那个少年帝王最后成长,最后平定天下,最后和一条咸鱼一样的死去,而自己,也被那个名为赵高的男人,以谋反罪在牢中处死,夷三族。
李斯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这到底是个什么梦?
“醒了?看来你做了一个噩梦。”
李斯抬头,看到王翦,王翦给他端来热水,这是程知远特地嘱咐过的,不要喝凉水,热水有利于身体健康。
“嘶...真烫,你就不会,偷偷加点凉水么....”
李斯吐了吐舌头,做出扭曲的表情。
王翦背着手,和老学究一样:“我梦到你了。”
李斯一愣,随后顿时一阵恶寒。
这时候,龙阳君还没有进入魏王的内宫中,他还是一位不太有名,并且天天想着挑战剑宗的美丽男子,所以也就没有龙阳之好这个词汇,但是同性恋,古来也有.....所以李斯瞬间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王翦连忙做了一个止住的手势:“不要胡想,我梦到你死了.....嗯,死的老惨了。”
李斯黑着脸,不说话。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同时还有一道目光,那是刚刚醒来的韩非的,他盯着李斯,身子还是躺着的,没有起来,但却忽然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
“你....为何.....杀我?”
李斯吓了一大跳。
因为他在梦里,确实是因为嫉妒韩非的才华,而把他诬陷,最后杀死了。
韩非显得很悲伤:“就是...因为.....难道是.....上次的....谷种....没还吗.....你也....真的小气。”
李斯:“........”
合着你以为我杀你和你欠我三粒米有关系?
“那只是梦而已!”
李斯特意强调,而王翦道:“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梦,短短一梦,我们经历了多少年?”
“梦中,为什么我们不会用法力?没有神,也没有仙,没有圣人.....诸子百家几乎消亡.....”
“而且,我们做的梦,似乎都是一样的?”
王翦的语气很平淡,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李斯却听出了他的意思,便道:“我们接触了那片桑叶,就做了这个大梦,是桑叶在影响我们,那不是真实的,你不要被迷惑了!”
“万事万物都有一个起始与终点,夫子所说的,老师也认同过的,想不通的事情,只是我们还没有触及到那个层次,没有办法探究其中的关键节点,就像是一卷简牍,你把它打开,每一枚竹片,从下到上,分别是我们所处的层次.....”
“当简牍展开,垂向大地的时候,最后的简牍,永远也看不到上面的东西。”
王翦不置可否:“我们能够苏醒,全是因为夫子找来了上古祭祀的黄粱谷,我们所中的梦境,源头是朱襄氏的桑叶,拿东西能够让人经历梦幻的一世,或许,那就是传说中的百骸幻境。”
“百骸之中,一切皆为真实,却亦是虚幻。”
王翦的话很理性,而李斯则是面色逐渐苍白起来。
他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拜入荀子门下时,荀子对他讲,他师兄程夫子有一句话送给他。
那是“歧路亡羊,本同末异。”
没有正确的方向就会误入歧途,同一根源,但最后派生出的末流却有所不同。
这明显是意有所指!正确的方向....在梦境中,李斯所谓正确的方向,就是“秦始皇”的方向!他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是一个无可挑剔的遵从者,更是一个明透帝王心思的哲学家,但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治世之臣!
王翦的语气很轻:“能记得的不多了吧....但大致的一些关键情节,记得就行,譬如我还记得,李信之败.....话说回来,我可真了不起,那个叫项燕的,也挺了不起的。”
“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在现在看看他,想来也是个稚嫩少年人。”
他说这话有些奇怪,因为王翦自己....也没多大。
李斯瞥了王翦一眼。
那是因为你小子在梦里结局很美好的原因吧!
有一说一,确实.....
所以王翦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六王毕,四海一,那个少年帝王完成了天下许多君王都想完成的伟大目标,而自己作为那个巨大帝国的缔造者之一,最后安享晚年,也是在这个年代极其少见的事情了。
然后,等到王翦“寿终正寝”之后,他就感觉自己沉浮在无边无际混沌与空旷中,声与光都不存在,直到程知远把他弄醒。
毕竟他虽然和李斯同年死,但死的还是要比李斯稍早一些。
“话说,梦里的那些人,在真实中也存在吗?”
李斯忽然露出一脸凶气。
赵高!他奶奶的!梦里被虐的半死,这口恶气,老子一定要在现实中讨回来!一只该死的野狗,还真把自己当咸鱼拍了!
四周的人基本都醒来了,在那里说着自己的梦,虽然不多,但古怪的是,基本上大家做的梦都是同样一个。
李斯侧过头去,王翦指了指屋子的里面。
程知远给阿妍喂下黄粱谷捣成,搅拌出的汁,颜如玉在侧,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片桑叶,在大约十个呼吸之后,她伸出手去,把那片桑叶揭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阿妍的身上忽然浮现出阵阵热浪,她的眼睛紧闭,面色苍白,似乎是被困在了梦中不能逃脱!
颜如玉没有摘掉那片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