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军卒一个又一个倒下,其中有不少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也曾经和革,和程,和苏己一起参与过淮河之战,他们曾经讨伐过奔云,他们曾经以手中的刀剑斩杀吴夷之敌,但今日他们陷入了困境,周的大军聚集起上百个部族,在短短数日之内席卷到朝歌城外。
革已经记不得自己挥舞了战刀多少次,他的盾高高举起,但是已经被巴人的大刀斩得斑驳碎裂,革的脸上殷红一片,既是气血上涌,也是因为巴人的血溅射到他的脸上所导致的。
刀从巴人的正脸上插进去,那一巴掌把整个战刀都深深刺入,革用力一挥,巴人的脑袋被刀插着,直接首身分离,而溅射的刀气又斩杀了更多的巴人,然而巴人勇猛,此时有数个巴人战士呼喊起来,顿时地动山摇,尘埃升起!
商军兵卒被山地之气所摄,感觉身躯无力,巴人举刀杀来,革大怒之下精气涌动,挥手丢出破盾,破盾尖锐之处直插咽喉,瞬间立毙一人!
但巴人之侧又有蜀人,蜀人之后还有羌人,庸人,濮人,周人!
层峦叠嶂,每一个战士都极其强大,这是一支精英组成的部队,而革的军队因为连番战斗,循环在杀敌与被追杀之中,士气低落,精气涣散,覆灭之景,已是近在眼前。
“恶来!降周则不杀!”
羌人的一位头领此时大吼出来,挥舞着长矛,周遭的联军战士也齐齐高喊起来!
“降周则不杀!”
“降周则不杀!”
山陵为之和声,江河为之倾倒,天上的云仿佛被烈火烧过一般,革胸膛中一口闷气缓缓舒出,他把战刀插在泥土里,牧野的天空是澄澈的,革从腰间掏出一根玉簪,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梳理,随后用簪子牢牢固定。
商人是有辫子的,但是这不是清朝的鼠尾辫,而是盘在头上的发辫,商朝贵族会把发辫盘在头顶,然后带上圆箍形饰品的帽子,也有类似冠冕的帽子,而身上一般穿着饰有云形纹理的交领服装。腰中系着一条宽带子,带子系在衣领下部的位置。衣服长度超过膝盖,下面还穿着“裳”,腹部则佩戴像斧一样的饰品,叫“黼”或“韦鞸”。
革给自己整理头发,就像是周代子路死前正衣冠而不失礼乐,基本上是一个意思。
他身边的士兵们士气达到了最低谷,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动摇,不太敢看着革,而四周的西岐联军还在逼迫过来,同时“降周不杀”的声音甚嚣尘上!
“当啷!”
铜制战刀被丢在地上,有士卒丧了胆魄,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蜀人头领抽出长剑,指着那个丢了战刀的商兵:“汝等如他一般,放下武器,降周不杀!”
陆陆续续有商兵承受不住这种压力而放下了兵器,但等他们放下了武器却又开始后悔,此时西岐联军要他们过去,言称自己这里会接纳这些降兵,大家一起为了讨伐无道的商朝而战斗,彼此之间就是同伴云云,而在这个过程中,革则是不发一言。
“将军!”
革仅剩的几个护卫哭泣不止,他们之中有人要抽刀,向前攻杀,但是革却平淡的开口,首先问了伯邑考一句话:
“周王!我的部下,降周真的能不死?”
伯邑考负手:“不错,臣服于我,则一切如旧,不仅不死,还将得到善待。”
革道:“你拿什么保证?”
雷开气若游丝,听到这句话,几乎彻底熄了心火,只是惨然道:“天亡我商.....”
伯邑考道:“我西岐以礼乐治国,道德治民,君有信义,臣有忠心,我的话,就是保证。”
言语之间,其实也是在指代纣王言而无信。
革顿时大笑,连连摇头:“不成,你要有保证。”
他一挥手:“我的这些部下,他们降你,我不能降,你必须拿出他们能活着的保证来,否则我不相信你。”
“我乃商之大将,岂能无骨而降西岐,大王对我有提携之恩,对我有知遇之情,革万死不能报大王之恩,故不能降你,还请见谅。”
伯邑考想了想,叫人拿来简牍,他正欲写些东西,雷开却突然如疯了一般喊出最后的话来:“革!朝歌还有兵马!你不能死在此方!”
“你不能.....”
话未说完,气绝身亡。
雷开既没,伯邑考表达了一丝惋惜,而革则是死死盯着气绝身亡的雷开,双拳紧握,再看向站在伯邑考身边,赤裸着上身,甘愿当狗的微子启,他不由得也惨笑起来。
“所谓忠臣,忠于谁人?”
八个字简单,就是一句普通的询问,但是不止是向微子启在问,也是在向大师疵、少师彊这些看似是忠臣的人在发问。
革正肃衣冠,身边的近卫哭泣不止,欲要死战,而革则是平淡道:“你们已经完成了忠臣要做的事情,现在我允许你们投降。”
“周代商后,不会祸及你们的家人,这也是自夏时保留下的传统,夏启杀了伯益,却依旧让他的后代作为夏的重臣,汤王杀了夏桀,却依旧保留了他们的都城与人民,未损分毫。”
“如果周代商,而大肆杀戮前朝人民的话,那么他姬考,将会永远被钉在青史之上,丹青既下,不可改也,天史昭昭,光明猎猎,哪怕能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住万世。”
几个近卫叩拜下来,坚决不走,而余下的,已经丧了胆魄的商兵们,却是零零散散,逐渐向西岐的队伍走过去。
伯邑考点了点头:“不愧是商之大将,可惜了,不得明主,徒之奈何。”
他望向远方,时间近了,而到了现在,已经抵达了那个节点。
天与地开始震动起来,革回首望去,见到牧野的另外一方,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旌旗如海潮般汹涌而来!
商朝大军!
这就是历史中的奴隶军,七十万众,然而数量虽多,却士气不高,此时伯邑考笑了,他知道,这一次的轮转,又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帝辛再怎么改变,他也没有办法完全废除奴隶制,不废除,最后他依旧会亡于这七十万军的手中,而废除,他亦是触动了所有奴隶主的利益,所以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选择,故而帝辛不管怎么改变,最后倒戈的,都有这七十万人。
这七十万人不是商朝的救兵,而恰恰是灭亡商朝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