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走后,王之临心中的震撼还久久不能平。
王之筠在屋外敲门,“哥哥,我能进来吗?”
他迅速收拾了情绪,“进来吧。”
“我看朱雀先生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是哥哥惹她生气的吗?那些话是我央她问的,你若是不高兴就冲我发吧。”王之筠在他对面坐下,红唇抿成一条线,低着头好像在生闷气。
他哑然,“哥哥在你眼里是欺负姑娘的男人?”揉了揉她的脑袋,“一个姑娘家成日操那么多心,不若早点嫁出去,过得开开心心。”
“我也希望哥哥过得开心,所以以后不会再强求哥哥了,我会尽我所能,能好便好,不好……那就是命了。”苦涩的味道蔓延到舌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尽我所能么?
他突然低笑一声。
她不解地问:“你在笑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哥哥觉得你很厉害。”
听到大哥的夸奖,她十分开心,但开心之余又有些失落,“我要是有哥哥的一半厉害就好了。”那样,祖父就不用日日烦恼,大哥也能随心所欲地去过他喜欢的日子。
王之临突然有些惭愧,叹息了一声。“筠儿,你先去休息吧,我要再想些事情。”
她点点头,“哥哥也早点睡,还有记得向朱雀先生赔礼,断没有住在主人家却惹主人生气的道理。”
“好。”他笑。
吴玉跑回房间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忘记把核桃酥带回来了,一想到便宜了王之临,本来就饿的肚子更饿了。有气无力地往桌上一趴,心里想着过会儿让雪娘捞碗面条给自己吃。
外面传来敲门声。
“请进——”她恹恹地拉长语调。
王之临托着核桃酥走进来,她的脸立马沉下来,这厮是想用气撑死她吗?
“不生气了好吗?”他把核桃酥放在她面前,笑道。
她冷笑:“借花献佛也请把握点分寸。”指着核桃酥,“本来就是我的。你可以立刻、马上圆润地出去了。”
他当做没听见,“我仔细想了想你的话,看起来好像狠狠夸了我,其实是骂我居高临下,对吧?”
她哼了一声,“爱怎么想怎么想。”
“其实说我与天道比肩太折煞我了,我就是个任性的人,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做,确实不大为他人考虑。”他捏起桌上的茶杯把玩,“不过我也做过些本来不会做的好事,比如当初把你捡回去。”对上她恶狠狠的目光,微微一笑:“因为你那时候实在太可爱了。”顿了顿,似乎言不由衷地补充:“当然现在也一样。”
“怎么?你现在要挟恩图报?”
他摆摆手,“就是有点委屈。”
“哈?”
他放回杯子,微微叹了口气,“既然我这么惹人厌,还是走吧。”
她眼睛一亮,“那就不送了。”
“嗯,明天见。”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走回屋,而不是走回家,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嘎嘎!”她叫唤。
无念出现在她面前。
“萧清雅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他摇头。
她今天这样跑出来,萧清雅肯定气惨了,现在回去估计要够呛,嗯,所以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大人,睡了吗?”
这回是雪娘。
无念迅速离开,她清了清嗓子,“进来。”
雪娘端着水盆走进来,看见桌上核桃酥几乎没动,惊讶:“做的不符合大人口味?”
“没,只是气饱了。”话音刚落肚子就叫起来。于是面无表情地拿起核桃酥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还嘟囔着:“雪娘,你最近手艺有退步呀,是不是我不在家就懈怠了。”
“雪娘每日忙于伺候各路祖宗,没有时间精进手艺,还望大人见谅。”
她险些被呛住,用力捶打胸口,雪娘忙送上水,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问:“怎么带上面具了?惹了麻烦就把人面扔了?”
她大口灌了几口水,才把咳意咽下去。“雪娘,你这样很不好,总是怀疑我的为人,其实我并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只是比较倒霉,常常受到牵连……”
雪娘默默看向窗外。
香雾和林尛霖主仆狭路相逢,丫鬟阿如和香雾展开骂战,林尛霖劝了一会儿无果,干脆站在一旁发呆。
邱泽被从王之临屋里丢出来,脸朝地,屁.股撅得老高,看来又一次偷袭失败,脸上的表情只剩下麻木。
“今天王公子下手似乎比较狠。”雪娘见证了每次邱泽战败的惨状,综合对比一下,发现今天特别惨。
“哦,可能跟我有点关系。”
雪娘投以询问的目光。
“你知道的,我不想让王之临住这儿,但是顾忌他的身份,就一直比较客气。”
“客气?”雪娘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话。吴玉对于想把王之临从这里赶走的态度那是表现得相当露骨,亏得王之临脸皮厚才巍然不动地赖到现在。王之临就跟个不倒翁似的,成日笑呵呵的,软硬不吃,自家大人到底说了什么话才能刺激到他。
这样想就这样问了。
“其实没什么,就是把我一直深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口了。”
“什么?”
吴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那个……我讨厌他呀。”
“……”
“很奇怪吗?”
雪娘摇头,转而问:“大人觉得王姑娘和萧公子合适?”
吴玉捏着核桃酥的手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雪娘眉头微皱,似乎在酝酿着怎么开口。
“这么难说吗?”
“罢了,大人觉得好就好吧。”她摇摇头,服侍完吴玉洗漱后端着盆走出去。
吴玉这看着她的背影发了许久的呆,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脚麻了差点撞到床杆上。撑住床杆慢慢坐下来,然后往后一倒。
连雪娘也觉得她和萧清雅关系不一般么。
她不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她最怀念的确是女扮男装在国子监的日子。那段时间萧清雅的态度相当恶劣,却是她最自在的时光,变成女人之后,她虽然努力维持曾经的态度,但确实有些地方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她不喜欢这种改变。
朋友已经是极限,她的立场不允许她和有头有脸的人关系太近,因为一旦起了冲突,她必须也只能站在皇室那一边。就跟如果非杀人不可,选择杀熟人还是陌生人的道理一样。
本来,她连朋友都不该有。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雪娘悄悄走进来,给她换了衣裤,再盖上被子,低低叹了口气,走出去。
吴玉睁开眼,眼中还带着迷糊的困意,但确实是清醒了,就在雪娘进来的时候。不是她不信任雪娘,而是条件反射。如果只有雪娘和邱泽,她可能不会这样,但这里还住着大人物、麻烦人物、来历不明人物,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雪娘从屋里出来,看见香雾蹑手蹑脚地往柴房走去,便蹲在阴影处,一声不吭地偷看。
香雾进去不久就出来了,心情愉快地回到自己房间。
等了一刻钟左右,雪娘走进柴房。
她相当于这里的管家,这里从上到下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在操持,像柴房这里,除了使唤邱泽劈柴,堆柴火和取柴火都是她一手包办,加之如今家中情况特殊,她时刻提着警惕,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基本都能发现。
但香雾也很谨慎,雪娘借着月光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端倪,然后找到一根玉簪。
玉簪通体莹蓝,没有金银点缀,也没有雕刻,就是最简单的头尖尾愿的簪子,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触手温凉。
她想了想,事关香雾,还是谨慎一点,于是把簪子拿到吴玉的房间。“大人,醒着吗?”
“嗯。”吴玉差点睡着了,听到声音便坐起来。
雪娘把事情说了一遍。
吴玉仔细端详这簪子,但看来看去只能看出这簪子很漂亮,她对这类高档鉴赏品实在没有太多研究。雪娘倒是有些认识,但都是在范围内的,如果不是香雾鬼鬼祟祟的,她不会觉得这簪子有多特别。
吴玉立刻想到了王家兄妹,以他们的见识应该对这个了解一些。但东西是香雾的,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蒙黎国什么事,所以不好拿给王之筠看。至于王之临……不久前她才指着人家的鼻子说讨厌,虽然不觉得他会因此刁难自己,但她自己拉不下这个脸。
“你把这个拿去给王之临看下。”
“我?”
雪娘一脸不愿。“这不太方便,我让邱泽过去。”
“邱泽那家伙没轻没重的,把东西弄坏了怎么办。”倒不是说他气力气太大会把簪子捏碎,而是他很有可能在看见王之临的瞬间忘乎所以,冲上去打架,然后把簪子随手一扔……
吴玉看着雪娘的神态,忽然感觉有些不对,问:“你是不是认识王之临?我是说原来。”
“嗯,见过。”
她惊讶地问:“哪里?”
“青楼。”
“……抱歉。”她尴尬地抓抓脑袋。王之临是什么样的男人她也知道,只是没想到那么巧。
雪娘平静道:“只是陪过酒。”那时候的她因为伤口化着浓妆,姿色并不突出,招待的客人都在中等以下,王之临这样的人对以前的她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英俊潇洒、出手大方,从不用轻蔑的眼神看她们这些姑娘,给她们如沐春风之感,每次他来,姑娘们都争着去伺候他。
虽然不能说和他有关,但有一次他离开之后,两个当红的姑娘吵着吵着大打出手,其中一个脸上被簪子划了一道,因为划得太狠,再厚的粉都遮掩不住,后来就再没有出现过。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种男人的残酷之处。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却在无形中给人偌大的希望,认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实际上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过后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会留下。
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但雪娘确实不敢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单独面对王之临。
吴玉:“那算啦,你也辛苦一天了,早点睡吧。”
“那簪子……”
在没有弄清楚是什么之前她不想惊动香雾,毕竟那女人疯起来的时候相当吓人,所以最好在香雾醒来前把事情问清楚,没问题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去吧。”吴玉走下床,拿外套披在身上。反正她没别的优点,至少脸皮厚这点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我和大人一起。”
她摆摆手,“大晚上的一起行动太明显,要不你就在外面看着,别让香雾发现,那丫的贼精。”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抬步出去,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把桌上早就凉透的核桃酥端起来,大步走出去。
未免被香雾发现,叫人或敲门这样的行为最好省略,她轻轻推了下门,发现没锁,大喜。忽的转念一想,不锁门的原因难道是为了方便他人进来?那她现在进来会不会看到不和谐画面?如果真有人的话香雾的可能性最大啊!虽说雪娘看她进了房,但香雾不是普通姑娘,翻个窗应该是小菜一碟的。
轻轻推开一条缝,先屏息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可疑的喘息声。挪进来,轻轻关上门。
“王之临。”
“什么事。”
声音从耳边传来,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连忙捂住嘴巴,瞪着身边黑漆漆的人影。
王之临蹲下来与她平视,好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夜袭?”
她差点骂出口,想了想现在有求于人忍住了。“那个,抱歉,今天说的太过火了,其实我本意其实是钦佩你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哦。”他笑容更甚,“有什么事情想求我帮忙?”
她当做没听见,继续道歉步骤:“你看你来了这么久,我都没好好招待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不介意的话来吃块核桃酥吧。”
他挑挑眉,“介意我点上灯吗?”
“介意。”
“这样不好,孤男寡女,黑灯瞎火,被人看到就说不清了。”
“不被人看到就行了。”
“可是我怕黑。”
“没关系,我也怕,我们到窗户下面说话,那里有光。”
两人于是移步窗边,一起蹲下来,就像在秘密接头。
吴玉拿出那根玉簪。
王之临眼睛一亮,“这是……能给我仔细看看吗?”
她递过去。
他细细打量一番,“唔……”
“怎么样?认得吗?”
他反问:“你不认得?”
“嗯。”
“那我也不认得。”
在她发火之前,他哈哈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对这个簪子确实略知一二。”说着似乎觉得蹲着有些累,干脆盘腿坐下,顺便招呼她:“来来,你也坐,别客气。”
她看了眼地板,好像不太脏,便坐下来。“说吧。”
“这个簪子叫做冰玉琉璃簪,几年前我还找过它,一直没消息就放弃了。”
她立刻警惕地盯着他,这人不会想拿走吧?
“哈哈别这样看着我,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但知道了会不会做、是不是君子这些问题都尚待商榷。
“你知道旒觞夫人吗?”
“嗯。”不就是那个裙下之臣无数的美人。
“这就是她的。”
她眨眨眼。
“简单来说,冰玉琉璃簪就像一个彩球,谁能拿着它到旒觞夫人面前,就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摸了摸手臂,一层的鸡皮疙瘩。觉得偷偷跑来这么一趟的自己就是个傻子。
“怎么?一脸无趣的样子。”
“废话,我又不想做什么夫人的入幕之宾。”作为一个无比正直的girl,她对磨镜没有半点兴趣。
“其实也有不少姑娘想要这个簪子。”
“哦?”磨镜的嗜好应该没有这么普遍吧。
“你对旒觞夫人似乎不太了解,你可知道她如今多大年纪?”
“好像有三四十了。”
“四十五。”他笑道:“但是看起来就和二八少女相差无几。”
“美人嘛,好看就显嫩,再化个减龄妆,随便小上十几岁,不过二八少女就夸张了,你别以讹传讹。”
“我曾有幸近距离目睹一次,那皮肤……啧,仿佛能掐出水。”
“呵呵。”
“据说她有一种神奇的保养秘方,能保持青春常驻。女人拿着冰玉琉璃簪去见她,就能得到那个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