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起来了!”耳边传来呵斥之声,映弦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迷糊中见到两个役卒打扮、面色惨白却没有任何表情的男人立于身前。其中一个将自己从地上拽起,二话不说掏出一把木锁,啪嗒锁住了映弦的双手,嘶哑着声音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这就动身吧。”
映弦莫名其妙,问道:“你们是谁?凭什么锁我?我们要去哪里?”
役卒没有回答,推搡着映弦跌跌撞撞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几人踏上一条布满碎石的小路。乌云在远方大股大股地翻卷,搅黑了整个天空。路边却跳动着惨绿的灯火,一簇簇似从地底冒出,凌风闪烁微光,将熄而未熄。荒草盖住了大半的路面,风声哀咽,行走间还时不时被从空中落下的柏树枯枝砸中。一路并无他人。一股阴森凄厉的气息在空中无尽地蔓延,映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又问道:“这儿这么恐怖,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个狱卒冷哼了一声,另一个则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什么地方?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正说着,三人经过一座高墙耸立的山庄。山庄门口站了一个老妪,白发深纹,驼着背,见了映弦,脸上霎时露出和蔼的笑容。
“你来啦。快进来吧。”老妪说着,像是迎接故人返家。
役卒打开映弦腕间木锁,对她说道:“你也累了,进去休息会儿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映弦迷惑地跟着老妪进了山庄。庄内山池错落,佳木葱茏,各种奇花异卉怒放如春。步入正房中堂,眼前更是一亮。处处刻画雕彩,居香涂壁。华灯丽盏,朱栏玉案,家具之精美考究不输于文嗣公主府。映弦观望一番,心里更奇怪了,正要开口询问,老妪却将映弦引到屋内太师椅前,示意她坐下,又亲切地问道:“走这么远的路,渴了吧?”映弦不由舔舔嘴唇,点头道:“确实……是有些渴了。”老妪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道:“请姑娘稍安勿躁,喝点茶,才有力气赶路。”说罢高声叫道:“孟姜、孟弋、孟庸,还不出来给客人奉茶?”
只听环佩响动,糯糯娇声有如莺啼,三个妙龄女子从里屋翩翩走出。三人一穿朱红,一穿翠绿,一穿玫紫。丝裙曳地,曲线玲珑,又都披覆着洁白鲛绡,满头珠钗一步一摇,摇出艳光如水漫过全屋。个个明丽不可方物,一笑间百媚滋生。那红衣女郎端了个青花茶盏,盈盈走近,将茶盏往映弦面前一递,三女齐声道:“姑娘请用茶。”
映弦目眩不已。见那茶汤黄莹莹的,香气扑鼻而来,毫不犹豫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似有微微的晕眩感,却觉得更加口渴,索性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只见盏底有少许浑泥。映弦十分奇怪,抬起头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心胆俱裂——那老妪和女郎不知何时竟化成了四具骷髅,僵立在眼前,空空的眼洞寒意迭出。突然地面大震,梁柱、墙壁纷纷倒塌,整座屋子顷刻化为乌有,所在处却是一片乌云弥漫、阴风阵阵的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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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映弦恐惧之余放声惨叫,蓦然睁开双眼——罗帐垂落,锦被柔软,香风细细……呃?自己竟然躺在一张床上?
“你醒啦?”却见姐姐映雪坐在床沿,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庆幸地说道:“谢天谢地,你可算没事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刚才差点被那疯女人给勒死了!”
映弦这才反应过来。适才所见,什么役卒、小路、山庄、老妪、美女、茶汤,不过一场噩梦罢了。环顾四周,却是一间幽丽卧室。雕窗透日,猊鼎焚香,陈设甚为精雅。想必是映雪的闺房。犹自惊魂未定,冷汗层层冒出,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丫鬟晚云听到屋内动静也走了进来,递上一杯碧澄澄的茶,道:“姑娘,喝口安魂茶压压惊。”
映弦对噩梦心有余悸,不敢接茶,颤声道:“我以为……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好险啊。”映雪从晚云手中接过茶杯,嗔道:“谁叫你不好好呆在景阳斋花园?却要自己跑到宫里去?这地方岂是能乱闯乱逛的?”
映弦想起自己晕倒前的一幕,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晚晴阁附近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她一见我,就说我杀死了什么焕儿,接着便来掐我的脖子。”说罢摸摸自己的脖子,兀自觉得生疼。
映雪屏退晚云,低声道:“你这不懂事的丫头!那女人可不是一般人。她是黄贵妃黄娘娘,也是太子的母亲。”
“啊?太子的母亲?”映弦大吃一惊。想杀自己的竟是太子的母亲?
“准确地说,应该是前太子。”
“……太子被废了吗?”
“太子,也就是黄娘娘口中的焕儿,已经离世四年了。”
“啊……太子是病逝的吗?”
映雪站起身来,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又回到床边,缓缓道:“太子之死是一桩未解之谜。有人说太子是被谋杀的,但是至今也查不到凶手是谁。”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却浮起一丝似是叹息又似是庆幸的奇特神情。映弦疑道:“为什么查不到?皇上难道不会追查吗?还有,太子是怎么死的?”
“此事一言难尽……要说皇上的几个儿女中,皇上最宠爱的便是太子司徒焕,很早就立了他为太子。可太子却在四年前的一场狩猎比赛中,被一只冷箭射中心脏,当场毙命。”
映弦追问道:“谁发的冷箭?人抓到了吗?”
“人倒是抓到了,居然是东宫的一个侍卫。那人非说……非说大家打猎都跑乱了,自己想要射鹿,不料看走了眼,误中了太子。”
“这……恐怕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吧?”
“所有人都不信。皇上当然也不信。抓了那侍卫关进天牢准备亲自审问。没想到那人怕熬不住刑,竟避过监视,找了个办法在牢里自杀了。”
“啊,这可糟糕……如果真是有人指使,他这一死,可就死无对证了。”
“是啊。而且老实说,这到底是谋杀,还是真如他所言,只是误杀?所有一切都无从查究了。”
“唉,太子的母亲恐怕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吧。”
映雪叹道:“黄贵妃本来母以子贵,在宫里谁都要讨好她三分。可太子一去世,她便失去了靠山,渐渐也没人搭理她了。后来大概因为思念儿子的原因,变得神志不清,见人就说杀了她儿子。”
映弦这才明白黄贵妃又哭又笑的原因,原来却已经疯癫。便问道:“她这个样子也真够危险的……皇上没有想点办法?”
“皇上大概也觉得愧对黄贵妃,倒也没特别处置。只是让宫女御医们好好侍候着。似乎也不怎么去看她。两人的感情恐怕早生疏了。”映雪顿了顿,又道:“刚才是贵妃娘娘自己偷偷从紫云宫跑了出来,被你撞见,发起疯来。幸好宫女们及时赶到阻止了她。要不然你这会儿大概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映弦打了个冷战,问道:“那姐姐你说,太子之死,到底对谁最有利?很可能便是此人下的手。”
“最有利?呵呵,那恐怕要数二皇子司徒曦了。”
“嗯……他是什么人?”
“他是已故沈慧妃的儿子……也是……也是文嗣公主的亲弟弟。虽然不是嫡子,也不怎么讨皇上喜欢,年龄上倒还是比另两个小皇子更有优势。不过皇上心痛太子早亡,到现在还没新立太子。”
映弦心中一凛,即刻想起司徒素与幻时宫所见,又问道:“那皇后的儿子呢?怎么没被立为太子?”
映雪唏嘘道:“皇后娘娘在世时没有生下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便是元熙公主。”说罢凝望映弦,目光溶有奇特的意味。屋内一时寂然无声。映弦将脸孔贴近,却从映雪晃动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