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贵的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带着垂死的凄苦.
鸢尾看到有泪珠从他被血模糊的眼睛里涌出,在污脏的脸上滑出一道清澈.
这是这个晚上,第一次有除了血,汗和唾液之外的东西从他身上出来.
鸢尾的心不知怎地微微动了一下,像是痒,又像是麻.她嘴角抽了抽,冷冷道:"姚伟广,告诉他,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是,姑姑."姚伟广凑上前来,看着简贵的眼睛格外兴奋光亮."老弟哟,老哥我和你也算同门一场,怎能不念兄弟情谊呢?我知道你此时此刻最放不下的就是锦心,老哥也想让你临死前能见上她一面,好让你无牵无挂.可是皇上有令,要把她和那废后云氏一齐囚禁在禁宫,咱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不是?所以呢,老哥就帮你把锦心的虎牙给你拔下了一颗来,好让你看着这牙齿,就像看见了她的笑脸.还有这小拇指上的指甲,也给你掰下来带来,你看见了就跟看见了她那粉嘟嘟的小手儿似的,最妙的就是这肚兜,刚从她身上扒下来,费了好大的劲儿,还冒着热乎气呢,你闻闻,香不香?"说着把那肚兜拎起来在简贵脸前摇晃摩擦.
那肚兜并不温热,丝绸的质地凉凉的,缓解了简贵脸上的痛热,却叫他的心更加撕裂难忍.
"你们这群畜生!"因有带子勒在嘴里,简贵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却充满了尖刀般的狠意.他的头低在了胸口,手臂上青筋暴起.然而肩膀却是颤抖着,从他深埋胸口的滴着汗的头发下,渐渐传来无力的抽泣声.
"哟,简公公这话就忘恩负义了.我和姚伟广惦记着简公公所思所想,不惜费了好大的手脚把锦心带过来,已尽你和她两下相思之苦,简公公怎地不领情呢?莫非,嫌我们做的不够吗?"鸢尾惊讶道.
"老弟放心!你走了以后,锦心我们会帮你好好照顾的.锦心和你相好了这多年,你一走,她又在禁宫见不着人影儿,岂不是要独守空闺?老哥必定招呼那儿的侍卫弟兄们好好护着锦姑娘,绝不会让她空落着!你放心,那群兄弟是何等的体力能耐,你的锦姑娘是何等难得的美人儿,疼都疼不过来呢,保证叫她天天儿快活,比你活着时还快活!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人家还比你多一样东西呢!"姚伟广的笑容几乎快将脸上的油挤出来.
"你们混蛋!放开我!放开我!!!"简贵疯了一样地挣扎着,那木架摇晃起来.然而那绑着他的粗绳却将他牢牢地扣了回去,勒下更深的血痕.他声嘶力竭的怒骂逐渐变成悲痛欲绝的哀嚎和被疼痛折磨,身不由己的剧烈喘息.
面对简贵如置地狱火湖般的挣扎,鸢尾只是冷冷看着,半响,道:"简贵,我们一点儿都不在意锦心,她活着,或者死了,怎么活,怎么死,是好活还是好死,我们一丁点儿都不在乎.我们要的只是云萝.我们要你说,你和云萝对食,串通消息,当然,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说锦心是受她的胁迫来为你们二人遮掩隐瞒的.然后,皇上仁厚,我们娘娘再美言几句,你的锦姑娘说不定不用死,还能在辛者库混口饭吃.不过,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皇上不让她死,我们娘娘也能让她,快,活,至,死!"说着捏起了简贵的下巴,"而且,是现,在,就,能!"
简贵的眼睛里沁着比血还红的光.
鸢尾满意地放开手,道:"她会不会死,若死的话能不能得个好死,现在全在你的手中."说着凑近了简贵的耳边,轻轻道:"守禁宫的侍卫如何,你可是知道的.要不要,现在先让他们快活着,你再考虑考虑?"
简贵的拳头狠狠一捏,咬牙欲碎地看着鸢尾.
鸢尾道:"你瞪我也没有用,这事全在你自己的手里."说着靠近了简贵,轻柔了语气,中肯劝道:"简贵,现下的局势你好好想想,两个都护是不可能的了,何不至少护上一个呢?把责任全推到云萝身上,锦心至少能有一丝机会.你若不愿自己亲口说,我帮你编就是,皇上差的人闻问起来,你就照着我教你的说,说云萝威逼利诱你们二人的.你若答应,一会儿立刻叫太医来给你疗伤,可惜私通是重罪,救你是救不了了,不过,皇上仁善,我们娘娘再加以恳求,必定让你死有全尸,也能让锦心落个好下场.你说,是不是?"
简贵抬起头,眼里满是狠意:"我怎么能知道我按照你们说的做了,你们就会让锦心活着?"
鸢尾轻佻笑道:"信不信由你.至少,她不会不得好死."
简贵的头低了下去.粘稠的东西不断从他滴着的头上连下来,是涕泪,还混着血汗.
只是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拳头捏得死紧,好像把所有的情绪都汇聚隐忍到双手上去.
鸢尾和姚伟广注视着他.鸢尾的心咚咚直跳,她不知会不会成功,但她已经想不出更多的办法了.姚伟广一边打量着鸢尾,一边打量着颤抖的简贵.他心里虽是紧张,却掩不住喜悦的神色.自入宫以来,他从未有过一天像这样解气舒爽.他甚至有一丝丝希望简贵能不要招,好让他能在他身上施展更多的酷刑,也能再去禁宫看锦心颤抖愤怒却无力地挣扎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简贵颤抖的肩膀渐渐停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低低地道:"我招."
鸢尾心里一松,但面上什么都没有露出来,笑道:"对,这才是有情郎.我若是锦心必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姚伟广,拿笔墨来准备着."
"等等."简贵忽道.
鸢尾心里一紧,"怎么了?"
"我饿了,我想先吃顿饭."简贵的头仍是低垂着,声音却不似方才颤抖.
鸢尾有些惊讶,但随即会意一笑,道:"也好,怕这也是能吃的最后一顿好饭了.想吃些什么?"
"姑姑,你别听他的,他这贱骨头,就馒头咸菜就行!"姚伟广忙凑上来道.
鸢尾瞪了姚伟广一眼,对简贵道:"简贵你说吧,你想吃什么,别太为难的我都能给你弄来."
"馒头,酱豆腐."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碟酱豆腐,一个大白馒头和一壶酒已经摆在审室里的小桌上.怕他咬不动馒头,鸢尾已叫人将那馒头撕成小块小块.
鸢尾命人将简贵放下来,松了绳索和嘴里的白布,让他坐到了桌前.
简贵坐了下来,却不急于吃.
他的身上血痕密布,几乎找不着一块好肉.
他盯着那盘朱红的酱豆腐,眼里涌出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顺着脖颈流到胸膛沟沟壑壑的血痕里.
鸢尾不知是否自己看错,他似乎在笑,在冲着那盘酱豆腐像是甜蜜温馨又像是无限凄凉地笑着.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抓起碟子里的酱豆腐,大块大块地塞进嘴里,又塞了几块馒头进去.
他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地咀嚼着,鲜红的酱豆腐汁液不断从嘴里流出来,像血一般的鲜红.
他继续咀嚼着,嘴巴里满是被酱汁浸红的馒头和豆腐沫,他一边咀嚼一边不断地往里塞着,整个下巴都在费力地随着咀嚼扭动着.
他的脸因扭动而畸形起来,泪水接连涌出,流到他鲜红的嘴里.他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发出"呜呜"的不知是痛苦还是欢喜的笑声.
那鲜红色的酱汁不断地从他嘴里涌出,连带着馒头渣与豆腐沫,他用沾着血的双手又把它们塞回去.然而那酱汁却是越涌越多,越涌越浓,越涌越鲜红.
简贵的笑容也越发诡异凄迷.
鸢尾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忽地只听身后姚伟广大叫一声:"不好!"
鲜红的液体不断从锦心痛苦咧开的嘴里涌出来,她咬着一块白布,下巴颤抖着.那白布也被血浸红了大半,顺着往下滴答着血.
锦心已经疼得手足无措,两只手刚捂住了嘴又撤开乱抖着,抖着又忍不住去捂嘴,如此不停地循环着.
右手的小手指上缠上了白布,透着鲜红的血迹,偶尔乱抖碰着带来的触痛又让她一阵更惊恐慌乱的战栗.
云萝心疼地将她抱住,却不知怎样安慰她.她感觉怀中的锦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而自己无论如何心痛,却不晓得怎样把她拼起来.只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抚摸着她,告诉她自己一直在.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卫晗沉痛愤怒的眼神,,和决绝离去的背影.
到了事情最后的那一刻,自己还在期盼他能像前几次那样,再次站在自己这边,无条件地帮助自己.
直到他那样决然地下了那道命令.
那道将自己和锦心置于禁宫的命令.
那道让锦心现在痛得几乎昏死过去,让自己心碎却无能为力的命令.
她知道必定是单千蕙的旨意让姚伟广来那样折磨锦心,却不知此举是否有他的授意,或者,默许.
多半,是默许吧.
就像自己一直看到的那样,对于单千蕙有关的一切,他始终是不甚关心地默许.
以前还以为默许是种不在乎,原来,默许才是最在乎,是信任,是她攻不破的一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