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帐帷后走出一瘦长身影,墨紫色的长裙一眼望去便知是上品,腰中系着璨然金带。她长脸,大眼睛大鼻子,长得不算十分好看,有些象男子。目光锐利,透着一丝英气和生猛。
单千蕙打量了她这一身行头,不语只笑。从第一天教导宫规开始她便知道这人来者不善,只是没想到发作的这么快。
单千蕙身后的曼殊淡淡道:“学不学的会,不在于我们娘娘怎么教,在于昭容想怎么学。”
王倬径直走向单千蕙,挑眉道:“我竟不知主子说话还有下人插嘴的道理。夫人,您教得好奴才呀。”
曼殊仍是淡然:“我们娘娘行事向来分明,什么样的人,便用什么样的态度跟她说话。就像昭容家做买卖,什么样的东西就标什么样的价。贵的贵卖,贱的,自然贱卖。”
她说完“买卖“二字,在座女子大半是掩口轻笑,声音钻入王倬耳朵里,如乱蝇缭绕。
“曼殊,昭容家乃是江州参军府,是朝廷要员,你怎得能说人家是做买卖的,没来由得玷辱了昭容家的名声。还不快向昭容赔罪?“单千蕙缓缓道。
曼殊何等聪慧,立刻快步向前,屈身恭顺道:“奴婢该死,奴婢无知,竟然忘了昭容父亲乃是五品大员,昭容恕罪。”
又一阵轻笑传来。五品大员,这就算是丝毫不懂政事的白丁也听得出是讽刺之语。
王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无可争辩,咬了咬牙恨恨道:“娘娘这话说得太轻巧,有错就当受罚,在这里动些嘴皮子顶什么用?”说着目露寒光瞟着曼殊,道:“臣妾记得,宫女妄言,是要拖出去打死的。”
单千蕙温柔笑道:“昭容所言极是,有罪就当罚,动嘴皮子是没用的。不过咱们做主子的,总要给底下人做个榜样,不如昭容先将身为主位撇下馆中采女迟来请安,不敬皇后之罪领了如何?“
“你…”王倬没想到单千蕙看起来温柔端和,竟会出此话语,一时语塞。
“昭容,以您的身份,该称夫人为‘娘娘’的。”曼殊不卑不亢道。
王倬眼睛心下恼恨,一个小小宫女,也敢欺负到她天下第一大商贾之女头上来。
曼殊这不卑不亢的样子,让她直欲将她的脸撕了。忽地阴阴笑道:“好啊,恭慧娘娘,既然都有错,你今日若能秉公执法,先从自家宫女开刀,将她拖出去打死,我王倬任你处置。”
此话一处,在座众姬不由人人心中暗惊。谁都看得出曼殊乃是单千蕙宫中头等宫女,而且她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是陪嫁丫鬟,此举无异于拆掉单千蕙左膀右臂。
而人人都知道,给皇后请安迟到这事,可大可小。就算单千蕙真的舍得了曼殊,也不能将王倬逐出宫去。
单千蕙心下一凛,暗怪轻敌,小瞧了这市井人家出来的女儿,才在言语上着了道。一时想不出言语应对,却听旁边一个清越的女声道:“昭容可知你若领罚,会领什么罚吗?”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礼部尚书之女贵人萧淑慎。
她缓缓站起,走到王倬身边。她身形窈窕婀娜,皮肤素白,更显得王倬凌厉。
萧淑慎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酥媚,此刻巧笑倩兮道:“阖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昭容无故迟来,这是罪一。昭容一进门未向三夫人之首恭慧夫人,茹御嫔,纯昭媛还有明昭仪等位分高的姐妹请安,也不解释迟来缘由,这是罪二。方才对恭慧姐姐不称‘娘娘’或者‘夫人’,反而直呼了‘你’,这是罪三。“
王倬嘴角抽了抽,道:“那又怎样?难不成,你能将我跟这奴才一起拖出去?”
萧淑慎掩口轻笑。她的嘴十分娇小轻薄,纤纤玉指掩了半面,有些看不见了,只见一小抹嫩红在素白葱指后一张一合。“呵呵呵,昭容言重了。昭容身份尊贵,自然另当别论。昭容以上言行,其实都犯的是一条罪,那就是对上不敬。宫里的规矩前儿个刚教导了,对上不敬者降一级,臣妾帮昭容算了一下,从皇后娘娘到比昭容高的明昭仪,昭容可是挨个儿不敬了一遍,如此算下来,以昭容现在的位分,刚刚好到更衣呢!”
萧淑慎看着王倬脸色越发愤怒,又轻笑了道:“不过昭容别担心,万一皇上心疼昭容,给昭容免降一两级,昭容还能当美人才人呢。不过,降了级以后有例行的禁足一个月,是不能侍寝的,只怕昭容。。。”她轻轻凑近了王倬耳边,声音轻微而柔软,“要落于人后了呢。”
王倬嘴角抽动,萧淑慎的话她字字都听进去了。顷刻,她冷笑道:“王倬谢过贵人。”转而对单千蕙道:“娘娘下人方才也说了,贱的东西要贱卖,王倬家确实做过些小本生意,所以还是能识些货的。”说着声音朗了起来,环顾四周。
“既然是贱货,就犯不着多费手续。娘娘既然看为好货,娘娘自己留着吧。我只希望,娘娘和娘娘手里的货,”说着看了看曼殊,又看了看萧淑慎。“能好自为之。”
说着一股气直愣愣地坐到了椅子上。
单千蕙见她放弃,心下松了一口气,待要反辱唇讥回些面子,却听身后飘出宫女悠悠的叫唤——
“皇后娘娘到!”
两个小宫女行在前,将帐帷放下,接着四五人拥着一个月白的身影坐到了凤坐上。
众姬忙起身下拜。“皇后娘娘吉祥。”
“都起来吧。”一抹和软的声音从帐帷后传来。
“谢皇后娘娘。”
众姬起身回到坐位,但除了单千蕙外,眼睛全部偷偷探向帐帷。有的好奇,有的轻蔑却也忍不住侧头,纷纷想瞧上一眼这一夜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是何模样。
但看那帐帷丝毫没有要重新拉起来的意思。
“皇后娘娘,您为何将帐幕拉着?”隔着帐帘,楚娜怡看着皇后似乎有些无力。听她说话的声音不像是一个不好相与之人,她想见皇后已经很久了,忍不住问道。
那帐帘后的身影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发此问,愣了愣,道:“。。。本座身体不适,容色憔悴有失礼仪,等养好了再见众位姐妹不迟。”
单千蕙见云萝避而不见,心中觉得此人还算有眼界,知道与自己相争无益,不如相避。关心开口道:“那皇后娘娘可要千万保重凤体,免得宫中姐妹担心。”
“恭慧夫人和众位姐妹放心,本座晓得自己的身体如何,必会好生保养。”那声音缓缓地说出这句话。顿了顿,又道:”众位姐妹要好生保养,也不用为本座分心,耽误了侍奉皇上。”
众姬低头齐声道:“是。”
那帷幕后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歇息,又似在平复情绪,接着缓缓道:“若无什么事,今日就散了吧。明日开始,请安。。。在揽月殿例行。”
见众人无声,那身影站了起来,她身旁的宫女们忙扶了上去。
“若有什么事,皇后娘娘可管么?”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是王倬。
单千蕙眉头一皱。这女子,竟是如此不晓得分寸。
那帐帷后的身影愣住,像是不知所措。
“今日有人对皇后娘娘不敬,未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王倬斜瞟一眼那另一个空着的椅子,道。
单千蕙微微松一口气。她虽然并不惧怕王倬,但总不希望再当着皇后的面跟她僵持。毕竟,今日的请安之后她就能展开手脚了,若不是王倬今日过分,她断不愿在这关节上与她多费口舌。
此刻单千蕙和众姬看向那座位,才想起确实有一人压根不曾来,方才一番口舌之争,众人竟把这空着的座位给忘了。
宇文娉婷的脸上有些难看,那没来之人正是她馆里的人。她横了一眼王倬,只见王倬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
那身影站在原地,一旁的宫女似乎与她贴耳谈了几句。完了,皇后道:“恭慧夫人和未来之人的馆主留下,其他人,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