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灰暗的屋子里,锦心抱着双臂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方才一个太监将自己不由分说地从队伍里拉出来,拉到这个阴暗的屋子里,反锁上门,就没再回来过。
锦心反复回味着那太监的举止表情,想分析出他此举到底是敌是友。然而脑海里浮现的总是那张陌生而面无表情的脸,仿佛自己的生死祸福皆与他无关,他只是执行一个普通而必须的任务。
会不会是他。。。
锦心想到了那张脸。那张总是讷讷的,有些羞红,眼睛却是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脸。
简哥哥,是你吗。是你让他们来救我了吗。
锦心鼻子一酸,双臂将自己还得更紧了些。那人,以往见了只觉几分亲切,几分害羞,此刻想起,却是苦涩的感激与想念。
对于他,自己是复杂的。虽是宫女,却是公认的浣衣局最出挑的宫女。局里宫里来相求对食相好的人也不少,但她锦心立志不会跟随一个阉人。
这一点,自己曾跟云萝慎重地说过。小简子和云萝如同亲姐弟,想来小简子也是多少了解自己心意的。
然而他仍是对自己那样好。别的太监不过给自己送些胭脂水粉,最多是金银首饰,却皆是粗略选来的俗物,她看不入眼。而简贵,却不是这样。
他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从御前弄了药来托云萝转给自己;自己体质最是怕冷,会在自己托他从宫外买些御寒衣物时偷偷添些钱买了上好的来。
有一次,自己最珍爱的珠钗干活时不小心被兰心蹭掉了,留下了划痕。自己素性最是好美要强,那光灿圆润的珠子有了一丝划痕便不再完美,不愿再戴着示人,然而又却是自己最昂贵最爱惜的首饰。于是哭了一场,置气地搁在抽屉里,把兰心排揎了好几天。
最后,却是有天突然从云萝的手里拿出来,已是光莹如初。惊喜地接过来,却被告知是小简子拿了去,寻了宫里最好的工匠师傅修的。
他见自己头上不再戴那珠钗,便向云萝问了缘由,怕自己心性强,让云萝默默地拿来转去寻人修了。
还叮嘱云萝,若是问起来,要告诉自己他和那工匠熟,没花什么功夫。
他待人的好,如同温润细水,不知不觉,让你无法拒绝。
不是没有人劝过自己。云萝便是那第一个。等放出宫去,也已是二十五岁的老女,若没有上头人指婚,也嫁不到什么太好人家。而小简子虽是阉人,却是未央宫里数一数二的差事,他人机灵,前途也坦荡,会是个好的依靠。
然而总答应不了自己的心。难道为了依靠,便不要期盼,不要信仰了吗?
她锦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要配,就配那独一无二的男子,享那独一无二的荣耀。
若是雀鸟尚且择良木而栖,她身为如此绝顶美貌聪慧的女子,有何理由不去为自己寻找一个这世间最好的归宿?
本已心如死灰,现在有了一丝丝希望,锦心不由破涕为笑。若是能平安出来,必定尽一切所能答谢简贵。
除了以身相许,一切皆可。
门吱呀一声开了,锦心还挂着泪水的晶莹脸庞渴慕地抬起。
灰尘扬起,逆着光,门口显出一个人影。
却不是简贵,也不是他人,而是姚伟广。
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一步步像自己走来。
“你来干什么?”锦心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厌恶,同时还有一丝不祥的预感隐隐发动。
“我来,自然是有事要办。”姚伟广的笑容越发邪恶猥琐。终于让他等到这一刻了,从御前到浣衣局,他等了这么多年;从未央宫到泰陵,他等了今天整整一个上午。
锦心心里一沉,狠道:“我就算要死了,也是给皇上预备的人,你胆敢碰我一下试试。”
“哈哈哈哈哈,”姚伟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那你倒是叫唤皇上来呀,倒是叫唤平时最是护着你的简哥哥来呀,看看他们谁能从未央宫跑到这儿来救你!锦姑娘,你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我告诉你,就是癞蛤蟆,也能管得了一方水塘,你既然掉在这里,就别想脱身!”
说着邪笑着,扑身上来,肥大的身躯压住了锦心,便开始上下其手。
锦心疯了一样地吼叫,奋力挣脱踢打着,然而她力气并不大,身上被他那脏手触碰的恶心感又让她心思疯乱,以致虽是拳打脚踢,却妨碍不了姚伟广一丝一毫,反而让他更放肆地淫笑起来。
这种渗入骨髓的恶心感,厌恶感,甚至超过了她对为皇帝殉葬的感觉。
自己的双手被姚伟广用一只手从身前翻过去牢牢地卡在地上,她睁眼,看到姚伟广那张满溢着恶欲的大脸,看到那另一只手已经伸向自己胸前的衣襟。
心一横,眼一闭,舌头已抵在齿间。
她宁愿死,也不愿生生看着自己的骄傲被这样践踏。
突然砰的一声,锦心一睁眼,看到门大开,一个穿着盔甲的彪形大汉冲进来,飞起一脚将压坐在自己身上的肥胖身躯踢翻在地。
身上顿觉轻松了,释放了,锦心忙一咕噜爬起来,勉强地扶墙站起。
姚伟广摔了个狗吃屎,气急败坏地爬起,正想怒骂哪个不长眼的敢坏他姚伟广的好事,一转身,却看来人是御前侍卫统领管钊。
“管统领,咱们太监和你们侍卫,向来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姚伟广擦了擦嘴唇边蹭破的皮,狠道。
“那姚公公为何还来妨碍我的差事?这殉葬宫女在下葬前都得完好无损,姚公公此举,万一这小宫女消受不起,一时想不开自尽了,让管钊如何交差啊?”管钊直视着姚伟广似要吃人的眼睛,笑道。
他很是玩味姚伟广此时气急败坏的神情。
“管统领,你别当我不晓得,这差事是宇文侍郎担着的,你不过是个协管,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妨碍你哪门子的差?!”姚伟广瞪圆了眼睛。
他不说还好,他这话一出口,管钊方才还笑着的脸立刻阴了下来。
管钊一步一步踱近了姚伟广,姚伟广本是理直气壮,却也因他的阴沉的脸色步步后退。
锦心也一时忘记了恐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男子。
“姚公公这话可就错了,管钊虽是不才,却也奉了皇上口谕,若有人拦阻殉葬大仪,就地正法。”管钊看了眼锦心,“反正这小宫女一会儿也是要死的,我就是跟上头禀报说她是你的相好,你不忍看她生殉,上前拼命阻拦,被我一刀挡开撞地死了。然后现在再一刀了断了你,姚公公觉得如何?,
姚伟广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锦心听着这一字一句,在这样危急的情境下,虽是慌乱,也不由得竟生出几分佩服和倾慕来。
这男子的气势和智慧,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别以为你是魏肇安的徒弟,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滚。”管钊冷冷道。
姚伟广闻言肺腑欲炸裂,然而脸涨红了半天也终是无语,这事,就算告到了魏肇安面前,怕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于是恨恨地走向门口。
临出门,目光又射向锦心。锦心自然使出浑身的恨意狠狠剜了回去。
姚伟广抱拳冷笑道:“管统领,今日之事,姚伟广没齿难忘。”
“但愿如此。”管钊头也不回道。
姚伟广甩袖走了。锦心愣在原地,然而心思早已转了几转。
“你跟我来。”管钊打算监送这宫女回殉葬队伍。
锦心却忽地跪下,脸伏于地道:“敢问大人尊姓大名,小女子他日必定舍命相报。”
管钊闻言不由一惊,随即一笑:“哈哈哈哈,你已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何来的他日?”
锦心闻言毫不退缩,虽仍低着头,却稳稳道:“方才小女子被恶人欺辱之时也未想到会有此刻,大人如何敢断定绝没有来日呢?”
管钊略一思索,笑道:“你不会是指望,我会救你脱离这殉葬队伍吧?”
锦心道:“当然不敢奢望。方才大人英勇,已救了我一次,小女子除了以身相许无已为报。这连人带身子,照理都已经是大人的了,只是大人肯不肯收,全在大人自己。”
那最后几个字说得极慢,极柔,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幽怨。
她的声音极好听,像珠玉落盘,掷地有声;又像琵琶弦动,余音袅袅。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聪慧。”管钊朗声笑道,心里觉得有趣的同时,也起了一丝涟漪。
管钊看了看锦心。她此刻衣衫不整,鬓发缭乱,胸口还微微起伏着。
他看见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她乌黑的秀发滴落下来,流过修长的脖颈,优美的锁骨,顺着那白皙的皮肤一路不打滑地流向了布满汗滴的微微起伏的胸脯,隐入了那薄薄的粉色衣衫之下。
忍不住伸手上去捏住她的脸。手指轻轻抓住她的下颚,大拇指按住了些嘴唇,不用使劲便完全抬起,一张秀脸生生地呈现在他眼前。
鹅蛋小脸盈盈柔软,肤白胜雪,因方才情绪激动还未平缓,圆润双颊和薄嫩双唇都泛着一波潮红。
纤细长眉是精心描画过的模样,一双桃花美目似含着汪汪春水,使人望之便心生摇荡。此刻看不见一丝害怕,乌黑发亮的眼仁里闪着一点倔强的星火,不肯熄灭。
而她不知是了解自己是美到极致,还是想着意诱惑,竟一丝不闪避管钊游走的眼神,反而一直将眼波勇敢地迎向管钊。
整个人既惹人怜爱,又慑人心魄。
不由心一荡,又一惊。
论风骨,她已不是庸常之辈。就是单论容貌身段,她也堪称一骑绝尘。
而非凡风骨与绝世姿容能融于一身之女子,世间少有。
就如收藏珠宝之人见惯了市面上的庸金俗银,偶然瞥见了一块异域奇珍,忍不住想收来一探究竟。
管钊忍不住低头思索,然而手仍未放开。
这样美丽的事物,竟在杂役之司被埋没了这么久,而一会儿又要永不见天日了。。。
方才那路上割腕的宫女已经死了,自己若将这女子留下,把那尸体抛进这女子该殉葬的位置去,再说路上有人自尽死了,所以说少了一名人,也未尝瞒不过。
但这次毕竟不是自己全然统领,还有宇文弛在,多少有些冒险。
何况,这又是王爷成就宏图霸业的当口。。。。
锦心一直窥着管钊的脸色,却窥不出个是非结果来,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地激烈跳动着。
他的手指粗糙而有力,自己将脸微微着力在他的手上,想要用脸庞上的肌肤予以他更多的柔软。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管钊正犹豫着,只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却是包怀铭,脸色异常,抱拳道:“大人。”
管钊看他来报信的脸色,就知道有变数发生,看了看锦心的脸,微一横心,放了手,对锦心道:“你呆在这里别动。”
锦心闻言心下暗喜,楚楚道:“是。”
虽是不敢回头,可耳朵早跟着管钊出去了。
两人似乎是出到了门外,那侍卫应在耳语,说什么听不清,半晌,只听管钊强自压抑着疑惑低声道:“那女子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