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伊岚漫不经心的择着菜，眼神没有焦距。
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想了些什么。有时是在青霄秘境里灵兽飞舞，一片平和；有时是这个世界他第一次出去时遇到那些奇怪的兽类向他扑过来；有时是师傅让他出去看看外面，而外面生灵涂炭；有时是玄翊切割着一头野兽问他吃哪里；有时是紫金色的雷向他劈下来；有时是一片漆黑……
不可否认的是，以前的场景出现的越来越多，小时候跟着师傅进入秘境，师傅给自己做的第一顿冒着黑色烟雾的饭，师傅让自己喝酒，师傅教自己怎么修炼，第一次去俗世，和凡人一起过年，被师傅责罚，坐在秘境最高的那座山峰上看永远没有争斗的风景……
伊岚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想回去。
他本就是个无根的漂泊者，无依无靠，有幸能在将要被冻死的除夕夜晚上被路过的师傅遇到捡回一条命，然后被带回青霄宫。在他的认知里，师傅便是天。所以师傅让他修仙他便修，师傅让他学习术法他便学习，没有对错，没有询问。说他没有追求也罢，说他窝囊懦弱也罢，反正只要师傅还要他，那么他便是师傅的乖徒弟，就算师傅不让他出去又如何，就算师傅只在秘境里放养些温顺的灵兽又如何。
就算后来知道有“捧杀”这个词又如何？就算知道师傅是有意捡到自己的又如何？就算知道师傅是个重生者又如何？就算知道师傅恨自己入骨又如何呢？
“把主角关起来，杀了他？不，我要好好养着他，他天赋惊人，福泽深厚，天命所归又如何？没有经历过血和泪，没有在心境上的成长，那些修为到最后也只会是累赘，我倒要看看天道是否会承认一个心境上犹如稚子的仙人，呵呵。”
“我会让他把上一世我所承受的一切全部还给他。”
“空有修为的主角，唔，天道说，让他死掉好了。”
让他死掉好了。
师傅这样说。
或许当时听了这些话他觉得愤怒，想要质问师傅明明不喜欢自己为何救自己。可是啊，可是啊，他已经被师傅养成小猫了，只有一个老虎的体型了，老虎的凶猛已经被驯养的只剩供人取笑了，怎么能去质问那个把自己养大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师傅呢。他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忘掉那些话，如何在师傅面前装作不知情，如何帮助师傅安然飞升……
是啊，他知道的，师傅有一件能够吸取他的气运的法宝。要不然，他那驳杂的四灵根资质的师傅怎可能有朝一日飞升呢？
就算被利用了又如何？就算被最亲的师傅亲手捧杀又如何？
师傅救了他，和他一起生活了千年，这就够了。
他本想着，待他也飞升了，找到师傅，然后告诉师傅：“师傅，我也飞升了，这样我们就又在一起了。”
可是不行啊，师傅的计策太成功了，他完全没有飞升的可能，天道看他太窝囊了，可能天道也在想：这样的东西还算杀伐果断，一怒山河染血，为红颜屠尽一城的主角？嘁，这货连男人都不算好伐？！所以失败的作品是要毁灭的，于是他就被销毁了。
再也见不到师傅了。
对师傅……再也没机会伸不出利爪了。
可是他没有魂飞魄散，没有灰飞烟灭，没有成为任人践踏的尘埃，在仙界的师傅大概会生气吧。或许是连天道都不曾预料到？呵呵，又或者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剩下了一条道吧。伊岚可不在乎。异世界就异世界吧，兽人就兽人吧，没用的亚兽人就亚兽人吧，修为低就修为低吧，愚蠢就愚蠢吧。
这里没有了师傅，没有他一千多年来眼睛里倒影的那个身影，没有他依赖的那个人，他存在的意义？
哈哈。
飞升？要是飞升不到那个仙界呢？他飞升的意义又何在？他想要……折断的那个身影又何在？那是一个只为了杀死因果的修者的生命意义啊。要是没有连接因果的那个身影，他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啊。
“你可以依赖我。……像之前一样也可以。”站在他面前的兽人认真的对着他说。
这个兽人说，伊岚可以依赖他。
伊岚想，一定是自己泪眼婆娑吓着他了。不然他为什么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自己？
就像有时候的师傅一样。可惜啊，在师傅的那双如墨一般的眼睛里永远找不到自己的身影，也看不到自己摇尾乞怜的样子。要不然……
要不然又能如何呢？他是只猫，只做一只猫就好。
伊岚错开那双澄净的眸子，轻松一笑：“我看起来需要人依赖吗？我很厉害的欸，亚兽人不会的能力我都会了。”
玄翊揉揉开始洗菜的亚兽人的头发，软软的发丝在掌心里搔刮，带着痒意。对方的表情很温顺，像只温顺的圆耳猫。玄翊问道：“你不是伊岚吧？”
洗菜的伊岚：“……”咦这个转折好神奇。
见伊岚惊讶的看着自己，玄翊要接手木盆，被伊岚一手打回去，玄翊无奈道：“我来吧。”
“手都不洗啊你。”伊道长再次拍走那作乱的大手，横眉：“接着刚才的话题，你怎么认为我不是伊岚？”
其实玄翊能发现这个他真的没什么太惊讶的，本来就不是打算隐瞒，但要像个疯子一样的说出来自己已经不是伊岚了也很考验人品和脸皮，现在玄翊发现并来问他，他觉得……诡异的挺高兴的。
玄翊在旁边舀了一瓢水洗手，回答：“不知道，你变了很多。”
伊岚翻个白眼，这算什么回答。
想了想，伊岚说道：“我是伊岚，但也不是伊岚。唔，就是身体还是伊岚的身体，里面的灵魂换了个人来着，你能明白吗？”夺舍什么的，专用名词这里肯定不兴。
玄翊摇头：“不明白。”
“呵呵。”伊岚道：“那你就当我不是伊岚好了，但先声明，伊岚的确是本人的本名，不接受改名字的哦。”
玄翊点头：“也就是说，你还是伊岚。只是不是以前的伊岚。”见伊岚点头，玄翊问道：“那以前的伊岚呢？”
伊岚想了想迟疑道：“大概是……死了吧。”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轮回，有轮回死掉还好，要是不小心和他来个互换灵魂什么的，相信以后也没机会遇上道谢了，想当时那九霄神雷劈得，啧，估计青霄秘境都能给劈没了。
玄翊沉默了一会儿，再没说话了。他已经知道了他所猜测的一切，本该高兴的，可是最后听到一个亚兽人幼崽的死讯，还是和自己相处了一年的孩子，就算那个孩子不招人喜欢，任性自私，可心里还是挺难受的。
伊岚也没立场去安慰“人各有命”什么的，毕竟是他占了别人的身体，这样说出来实在是足足的风凉话。玄翊现在心情低落，在伊岚看来其实更好。本来原身就对玄翊这个兽人充满了执念，到后来都有些偏执的疯狂，就算灵魂已经消失，可身体里还残存着一些郁气，如今玄翊为他的逝去而感到难过，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执念也因为玄翊的关心而消散了。
咦，突然发现自己挺会利用人的。嗯，还有赶不上没有师傅微末的聪慧啊，果然师傅最厉害……
玄翊过了许久才缓过来，问伊岚：“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伊岚脸色平和：“好好生活下去呗，还能怎么办？哦，要是你觉得不方便的话，等我修好洞……咳，等我盖好房子便搬出去，可能还要麻烦你一段时间。”生存的意义啊，他现在的确需要去找。当然，目前来说还是把修为提上去再说。嗯，有了修为至少能御寒吧……
玄翊点头，知道了这个伊岚已经不是以前的伊岚，现在再次面对的确不自然，要是伊岚能搬出去，对两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而且伊岚也没有了要再住在这个家的理由，他也没有任何立场留下伊岚。
玄翊极力忽略掉心里的不适。
……
“这是比比兔吧？”虹把切成小块的兔肉放进嘴里，眯起眼睛赞道。香滑的兔肉带着辣味，肉质很嫩，一口咬下去被锁进肉里的汤汁立刻挤压出来，带着热气和香辣。
“嗯。”伊岚点点头，这道香辣兔肉的确是几道菜里比较出彩的。最近找到的调料越来越多，虽说大部分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但味道一样就没问题了，而玄翊也保证的这些东西的绿色无公害。像今天晚上突发奇想用那只几十斤的成年比比兔做了道香辣兔肉和一道和茇一起红烧的兔肉，算是给虹和巫医专门制作。
茇也算是个意外，伊岚发现茇的味道和土豆差不多，就是淀粉太少，如果整个煮熟了虽说雌性也咬得动，但没有太多淀粉就显得不绵软，再加上有一股土腥味……那些雌性啊兽人啊不喜欢挺正常。
想着没什么淀粉口感应该挺脆，伊岚就想着把茇切成丝来炒个素菜。而且切成丝的茇爆炒过后，在加上去腥的姜葱蒜和重味的辣椒，那么土腥味应该去的差不多了。但后来因为习惯性的把茇当成土豆丝放进水里去淀粉，等到入锅时，本来硬挺挺的茇丝已经变得软搭搭了。
“……”伊岚最后捧着炒成一团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茇，愤怒的摔了锅铲。
然后泡了几个茇做出那道红烧兔肉。伊岚发现茇用来锁汁效果很好，一大锅红亮亮的兔肉和微黄的茇块交相辉映，上面放着一撮香叶，令人食指大动。众人当然也没有令伊岚失望，前期的大部分筷子都贡献到这一边。
伊岚啃着和着绵绵果粉炸成的肉饼，小口喝着碗里雪白的兔肉汤，然后夹着素炒的茇丝，看着众人热闹的用餐，有些可惜的想：没有牛肉什么的，其实土豆烧牛肉应该不错。
今天晚上兽人的烤肉是玄翊猎回来的一头角鹿，伊岚本来兴致勃勃的打算做个鹿肉大餐，但玄翊说不用那么麻烦，然后给他一只比比兔，玄翊拖着鹿去烤了。玄翊本来烤肉的技能就不错，后来又因为（和）伊岚的研究，找到许多调味植物，如今的烤肉技能已经甩了伊道长一条安滋因河的距离……
伊岚本想接过玄翊递过来的鹿肉，但已经撑下大半块饼的伊岚闻着香味只能拒绝，再捂上怀里吃得圆滚滚的小兽人的眼睛，不顾它哀哀的哼唧，坚决喂它吃消食的果子。
餐桌上，虹正在不停的和玄翊说话：“虽说你成年了搬出去住我们也不能说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能时常回家看看我们。又离得不远，把伊岚带过来也可以。寒雪期就快要来了，我知道你没有御寒的衣裳，就给你做了几身，现在看看，应该也没什么要改动的。伊岚也是，因为以前没有做过，可能不合身，等会儿伊岚穿上给我看看，哪里有改动的我好拿回去改改。”
伊岚见虹看着自己，只好笑笑：“谢谢姆娅。”他已经给自己做好几身了，但长者赐不可辞他还是懂得。
虹点点头，族长这时接口，笑着对他说：“好孩子，今天采集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很努力，而且多亏你，让我们部族今年安全度过寒雪期又多了一分保障。部族的族人都很感谢你。”
伊岚摇头，挠着鼻尖：“没什么，这是身为部族成员应该做的。”
虹不知道族长为什么要夸奖伊岚，只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伴侣，见玄翊和巫医也很疑惑，族长就把早上采集的事情说了。玄翊和巫医没什么反应，倒是虹用奇异的眼神看了伊岚好久。
伊岚不自在的动了几下，突然想到什么，对吃着鹿腿喝着兔肉汤的族长把怎么采盐的想法说了出来，族长考虑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伊岚跟着虹把这方法小范围试一试，伊岚点头应下，族长的决定无疑是最正确的，实践出真知嘛，先试一下，看成果如何，要是能成就推广，要是不成……就当没这回事，族人也不用在这关键的时期白忙活一场。
而伊岚为什么要管闲事似的给族长出主意，伊岚想着这大概算是回报风豹部族对自己的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