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的诉求很简单,但也很大胆。
他恳求李喜才和吴全有帮他去捉个日军俘虏回来。
这个央求完全出乎了李喜才的预期,他原本以为宋林的要求再怎么过分,也无非就是替他在战场上打侯德贵的黑枪。他没想到宋林玩命会玩到日本人的头上去,这可真是担着脑袋的买卖啊!可他这么干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压过侯德贵一头么?
李喜才问宋林为什么要这么干?
宋林把当初自己如何托付伙伴给张二李二,后来那些伙伴们又如何被这两个畜生一一卖掉,陈华又是如何来找他,以及顾红现在在妓院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你就为了救那些小伙伴?”
“不,当务之急是先把顾红救出来。”
“你和顾红是什么关系?亲戚?”李喜才不明白宋林为什么这么看重顾红的生死。
“不,不是亲戚,但说来话长。”
“那倒底是什么关系?”
“李大哥,是这样,我家当初落了难,家人被仇家杀光了。我一个人没有着落,跑出来做了乞丐。有一回差点饿死了,被顾红的妈妈给救活了。后来,她妈妈得了病,把顾红托付给我。我曾对天发誓,一定会把顾红带大。今天求大哥帮助,只是为了对得起当年的誓言,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李喜才听了宋林的这番话半晌没吱声,沉默片刻之后,他带着不相信的口吻问道:“就为了报答她母亲的救命之恩,你才非要去捉日军俘虏?”
“是。”宋林很肯定地答道。
李喜才的眼睛睁得老大,表情也是半信半疑,他又考虑了一阵,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冲着你份义气,老哥这次一定帮你一把。”
“谢谢大哥成全!”宋林给李喜才磕了一个响头。
李喜才受了宋林的大礼,把他再次拉起来问道:“你想好怎么干了吗?”
宋林说:“这事非得需要三个人。一个负责把风,其余两个负责动手捕俘。地点我想选在河边,因为我观察过日军的举动,他们每日都需要去河边取水。取水的人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现在战事已告一段落,双方都很疲惫,我想此时动手应是最好的时机。”
“你想在水里把日军淹个半死,然后再带回来?”
“不,”宋林摇摇头,“日军在河边取水时必定是心理戒备最强的时候,只怕难以得手。反倒是取水之后往回走的路上最大意,所以我想在他取水回转的路上打埋伏。”
“那岂不是要深入敌阵?”吴全有有些害怕。
“以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要想做成这事,只有出其不意方能成功。”李喜才肯定了宋林的想法。
接着李喜才又与宋林商讨了一下细节,比如如何隐蔽如何不弄出大的动静如何撤退等等,商讨妥当之后,就是挑个什么日子动手了。李喜才觉得时机的把握既不能莽撞也不能太犹豫,因此他建议大家先仔细观察一下日军的动静,一有机会马上动手。
事情既然已经定了,剩下的就是时间的问题了。自这天以后,三个人只要一得空就去防线附近观看日军的举动。一连看了好几个星期,吴全有都没看出什么名堂,那些日军哨兵交接哨位后就一丝不苟地放哨,一双贼眼睁得老大。到了老历八月初,鬼子哨兵的后勤明显有了改善。如果站哨站累了,他们会从口袋里摸出个红果子啃上几口。就这么个平常的举动,让宋林感觉到机会来了。
上回打仗之后清扫战场,宋林就发现这小鬼子的后勤虽然比国军好,但也不是应有尽有。最简单的例子就是香烟供应保证不了需求。为什么这么看呢?他发现那些战死的低级士兵身上除了军械、家书以外就没什么其他的了。而那些军衔较高的士兵口袋里则往往装着很多香烟,少的有三四包,多的七八包都有。一般情况下,军需都是按人头供应,照理应是每个士兵身上都该有香烟。新兵老兵之间的差异这么大,不是很奇怪吗?
可以肯定的说这种情况是老兵欺负新兵造成的。
再换一个角度想,如果日军供应充足,老兵会去抢夺新兵的香烟吗?
这就好比中央军不会为了子弹去和八路争抢。
宋林这回看见每个上哨的日军士兵,站累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啃红果子,猜想日军只怕是要过什么重要节日了。因为那红果子在当时粮食都紧张的情形下,实在难得一见。宋林吃过那东西,知道它叫苹果。
宋林找来李喜才商议,说了自己的想法。李喜才觉得他的猜测有点道理。不管哪支军队,到了节日的那几天,总会想方设法地改善一下后勤供应。而且在战场处久了的人,过节日的那几天或多或少都会抱着一些侥幸心理,希望敌人不要在此时来捣乱。有了这种想法后,敌人的戒备心必定会有所降低。
问题是,敌人的节日是哪一天呢?
宋林觉得这个问题不必再考虑了,他们不可能有时间去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弄不好还会错过机会。与其那样,还不如下定决心马上就干。
当天回去后,李喜才跟侯德贵打了声招呼,说我和宋林吴全有明早去一连办点事,最迟傍晚回来。侯德贵清楚李喜才把兄弟多,自己虽然比李喜才高半级,而且还有个当连长的堂侄,但真要说号召力,他还远远比不上对方。李喜才能给自己打个招呼已经算给了情面,所以侯德贵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第二天凌晨时分,三个人简装出发了。他们把枪留在了营地,每个人只拿了两个缴获的日军手榴弹和一把刺刀,李喜才则多带了一根绳子。带日军的手榴弹不是为了防身,而是因为用它自杀更为可靠有效。
三个人来到防线附近,绕过自己人的岗哨,无声无息地向日军阵地爬去。此时天公作美,下起了一阵倾盆大雨,每个人的耳中都是哗哗的雨声,暗夜中不仅看不到人影,就连三个人的踪迹也很好地掩盖了过去。
他们非常顺利地通过了日军的防线,来到了敌人的后方。一路上,吴全有紧张得要命,仿佛连四肢都僵住了,他感到自己不过是机械地在爬呀爬,直到宋林示意他停下来,吴全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三个泥人在确认安全之后,在一个大树根下的凹坑里喘了一口气。这时,李喜才居然拿出了一壶酒,他先喝了一口,又递给了宋林。只听酒壶咕咚一声,宋林仰着脖子就灌了一大口。吴全有接过酒壶后,不敢像宋林那样猛喝,只是浅尝了一小口,即使这样他也觉得从肚子到喉咙都被酒精烧得火辣辣的。
也不知道是夜半风冷的缘故,还是因为高度紧张,当酒壶回到李喜才的手中之后,酒盖子花了好一会才跟酒壶配上对。盖子和酒壶在暗夜中的触碰声是那样刺耳,让吴全有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几乎跳动起来,他甚至觉得拧盖子的时间好长好长,简直跟刚才爬过火线所花的时间一样。
稍事休息之后,三个人冒着雨再度出发。李喜才在前面开路,宋林吴全有跟着,他们先横着折向河岸,到达河岸附近之后,三个人与河岸保持着一定的平行距离,再度折向日军阵地的纵深。继续行进了大约一里路之后,李喜才看见了一条通向河边的蜿蜒小路。
这条小路大概有两步宽,夹在两片小树林间的黄泥地中,路面清晰平滑,与路两旁泡在雨水中的稀泥浑然不同。这条小路的一头通向河边,远处隐没在河堤下;另一头在三十米开外的土堆下拐了一个小弯,土堆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弯道后面的景象。
简直就是个天赐的伏击点。
三个人几乎同时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但美中不足的是,这小路两旁没有可以利用的隐蔽物。
宋林仔细地看了看地形,又看了看绳子的长度,最后跑到小路拐弯处看了看,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有了主意后,他折回来跟李喜才商量道:“我就埋伏在这路边,你们给我盖上稀泥。李大哥你拉着绳子躲到林子里去。吴全有你趴到那小路拐弯处的土堆上去,负责观察和发信号。待会要是来了单个的敌人,吴全有就知会李大哥,李大哥看准时机拉绳子,只要绳子一动,我就明白了,马上起身抓住这家伙,怎么样?”
李喜才补充道:“我等他担了水之后再动手,这样更加稳妥。”
“好!”
此时,天色已微微放亮,三个人迅速开始行动。
吴全有跑去望风,当他爬上小土堆之后,借着微亮的天色愕然地发现离小路不足两百米的地方就散布着几座茅草屋,一面膏药旗正插在最外边的屋顶上。此际,一缕炊烟正从屋顶的烟囱中飘散开来。
他心里暗想:莫非鬼子已经起床了?
不等吴全有揣测明白,只听茅草屋的大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一群日本兵跑了出来。他们在屋子外整齐地站好队,喊着口号做起了早操。紧接着,一个中等个头身材干瘦的家伙,挑着两只洋铁桶咯吱咯吱地往宋林这边走了过来。
吴全有紧张地扭头看了看宋林和李喜才,发现他们还在为行动做准备。他赶紧挥了挥手,提醒他们敌人来了!但宋林和李喜才全神贯注地忙着自己的事情,谁都没看见吴全有发出的警告。吴全有扭头看了看正在靠近的日本兵,又回头看了看正在忙活着的宋林和李喜才,小心脏咻的一下就窜到了嗓子眼,冷汗噌噌噌地冒了出来。他既不能做出太大的动作,也不敢提高嗓门发出警报。为难中的吴全有急坏了,他心想:你们快点吧!
陷阱还没布好,猎物已经靠近了,这可怎么办?
对此一无所知的宋林和李喜才终于在路旁的稀泥地中刨出了一个浅坑。挖好之后,两个人才看见吴全有几乎变形的脸。宋林赶紧把上衣脱下来罩住头,头朝下趴到了坑里。李喜才迅速地把绳子的一头交给他,帮他盖好稀泥,做好透气的气眼,而后把绳子的另一头抛到了林子边。确认宋林掩蔽好了之后,李喜才小心地把绳子用稀泥掩盖起来,静悄悄地躲到了树林中。
等李喜才躲进树林,洋铁桶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几乎已经到了吴全有的鼻子底下。眼见伏击准备在最后时刻布置妥当,吴全有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觉得今天真是太走运了。他屏住呼吸,努力地安抚着狂跳的心脏,紧张地听着咯吱咯吱声从身边慢慢远去。当他再次抬头看着鬼子往河边走去的单薄背影时,他的左眼皮止不住地狂跳起来。暗处中的李喜才悄悄地对吴全有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对这个猎物满意极了。
吴全有顾不得高兴,竖起大拇指表示知道了。他想:能不能活着回去,就看宋林的了。
又一阵令人煎熬的等待之后,挑水的鬼子终于回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怕路滑把桶中的水给洒了。
吴全有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鬼子这么注意下脚的地方,那绳子会不会失去作用?要是一下没能把他制住,惊动了敌人,岂不是引火烧身?
怎么办?
吴全有急中生智,决定在那家伙走到差不多的位置时,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眼见这家伙就要走过绊脚绳,吴全有把身上的手榴弹扔了出去。这个手榴弹没拉弦,划出抛物线后,落在稀泥中发出啪的一响。
挑着水的鬼子听到动静后立刻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脚步却没有停下来。李喜才抓住时机一拉绳子,只听洋铁桶哐的一响,鬼子被绊在了泥地里。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鬼子完全倒地,宋林早已一跃而起,扑到了鬼子的身上。
都说瘦子反应快,这鬼子也是一样。
看见自己的身边窜起来一个浑身是泥的怪物,鬼子一哆嗦张嘴喊道:“撒列?——,”不等他继续呼救,宋林已将一把稀泥糊在了他的嘴里。
紧接着,宋林死死抓住这家伙的手,全力把他摁住。李喜才也赶了过来,他拿着手榴弹对着鬼子的后脑勺狠狠地敲了一下,让小鬼子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顾不得喘气,协力把小鬼子翻转过去,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绑好之后,又把鬼子翻过来,先把他鼻孔中的稀泥清干净,掰开嘴巴把稀泥挖了出来,用他的军帽给他堵上。宋林趴在他身上听了听心跳,确认这家伙没死之后,两个人才全身一松坐在烂泥中一起喘着粗气。
此时,吴全有紧张地监视着鬼子驻地的动静。刚才俘虏发出的那声叫喊,在他的听来简直比惊雷还响,似乎早已飞到了早操中的鬼子耳中。但埋头训练中的鬼子却对它无动于衷,看来这求救的声音被鬼子们的口号声给淹没了。
确定没有惊动其它日军后,吴全有如释重负地从监视哨上回到了宋林的身边。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已经把两个人折腾得筋疲力尽了。
李喜才对两个小鬼说:“快撤!”
还想继续坐着喘气的宋林和吴全有马上清醒过来,这事到现在才做了一半,只有回到了自己的防区,才算是大功告成。
三个人飞速地把现场清理了一下,将鬼子的水桶扁担藏好,吴全有把手榴弹找了回来。收拾停当之后,李喜才再次在前面开路,宋林和吴全有拖着俘虏紧随其后,几个人沿着河岸开始向后方撤退。
他们顺利地到达一片小竹林,三个人迅速地砍了一堆细毛竹,用带来的麻绳把它们扎成一捆,将俘虏绑在上面。准备完毕之后,三个人拖抬着俘虏下到了河中,往下游的己方阵地奋力游去。
直到越过日军防线之后,他们才被日军哨兵发现,鬼子哨兵马上向他们开枪。这时,国军的阵地上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机枪声,把惊动的日军吸引了过去。
这是李喜才安排好的,他请自己的把兄弟在撤退的时候帮他们打掩护。
由于水流湍急,几个人又奋力游动,他们的漂游速度很快,等到鬼子想用机枪对付他们时,三个人连带着俘虏已逃入安全地带,鬼子兵只好作罢。
宋林终于完成了自己制定的计划,当他们压着俘虏回到连队时,再次引起了震动。他能看到侯德贵的嫉恨,也能看到侯信华的震惊。
但宋林没有得到他所期望的表彰,侯信华对宋林这种目无长官的行为已经无法容忍,其他人更是担心这种莽撞的行为会招致日军的报复。
自他们平安归来之后,停火线上的气氛就骤然紧张起来。特别是到了晚上,无论是否执勤,人人都坐卧不安,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们产生了怨气。
最最要命的一点还在于,宋林抓回来的并不是货真价实的日军俘虏。
宋林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反问道,从日军那抓回来的俘虏不是日本人,那是什么人?
侯信华哼了一声,对他说,你以为日军中都是日本兵么?
宋林糊涂了,这是个什么问题?
侯信华告诉他,你抓回来的那个家伙是个朝鲜杂役,是个朝鲜人!知道吗?
朝鲜人,这怎么可能?宋林困惑地自问。
你还不知道吧?那家伙在后方已验明正身,被朝鲜光复军给接走了!侯信华说完这句话,丢下禁闭中的宋林转身走了。
宋林傻了。
他冒着生死费劲心机地去敌后抓俘虏回来,不但没能得到表彰,反而把吴全有和李喜才两个给连累了,这可真是竹篮子打水空欢喜!
往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别说自己的部队不允许,就是日军也不会愚蠢到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想到这里,宋林更为沮丧。
关足了十五天禁闭之后,三个人都被放了出来。好在这回虽不给予表彰,但也没有记过。李喜才吴全有都没有降职降级,这多少给宋林带来了一点安慰。要是害得李喜才把副排长的职务都丢了,那他宋林今后在连里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他和吴全有灰头土脸地去见李喜才,见面之后还没开口,李喜才就先安慰他们俩个道:“哎呀,这回捡了一条命回来,回头想想还真是让人后怕啊!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干啥不开心呢?”
“李大哥…对不起!”
“嗨,自家兄弟说这废话干什么?只怪我们弟兄几个运气不好,哪想得到鬼子队伍里还掺着高丽棒子啊!”
说完这话,李喜才自己先豪爽地大笑起来。见宋林闻言把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又打趣道:“兄弟,下回再干这事,老哥有经验了,一抓到俘虏先把他们的裤子扒了?!”
李喜才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做了一个动作。
“扒裤子…?”吴全有很傻很天真地问道,“鬼子的屁股上有标记?”
听到这话,宋林不禁笑了起来,李喜才也跟着笑了。吴全有看着两个大哥,觉得自己的话似乎哪里不对,等他弄明白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三个人越笑越觉得可笑,一直笑到肚子都疼了,还没法停下来。
可是笑归笑,顾红怎么办呢?
宋林觉得自己真的没辙了。
宋林的困局仿佛成了一个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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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语?????,救命
日本人的内裤和朝鲜人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