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牛人物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老兵远去 > 第三章 法币的诱惑

第三章 法币的诱惑(1 / 1)

游行的队伍渐渐远去,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开了。张二李二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他们一见吴二丫就为他叫屈,说捐出去的铜板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况且,那点小钱拿出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留给自己说不定还能解决大问题。

听张二李二这么一说,吴二丫刚才的自豪感和兴奋劲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反倒认为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正在懊恼的时候,宋林带着一群小伙伴们回来了。看到吴二丫有些不高兴,他忙问什么事。张二李二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宋林笑了笑说,这没啥,县城里有个挣大钱的机会。

一听挣大钱,吴二丫的心立刻一动,他拉着宋林问,是啥好事?

宋林说,县城里出了公告,县保安团正在招人,每个人给五块法币的工钱。

不等吴二丫想明白保安团招人是啥意思,旁边的张二李二先吃了一惊。张二对宋林说:“小兄弟啊,你要是有难处,我们就再帮你到甲头那里去求求情。我看本地的甲头还算是宽厚人,兴许能容你在这里多待几天。多待几天说不定就解决问题了,何必要去当兵呢?”

宋林说:“两位大哥误会了。我听说,这保安团不是真的招兵,只是找人充充门脸,最多半个月就让人回家。”

张二说:“小兄弟啊,这种话你也信?古往今来,都是丘八抢老百姓的钱,哪里出过丘八给老百姓发钱的好事?这只怕是个陷阱,你要是信了迟早会吃亏!”

宋林想了想,对张二说:“这位大哥,我还是想去试试。半个月就有五块法币,做一年的流差也未必能有这么多现钱。再说了,保安团招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听说要招上千人,骗三五个人还好说,骗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呢?”

李二说:“你要是真的命里有运数,路上也能捡到金元宝。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咋能当真呢?”

宋林说:“这事情,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给保安团白干半个月。但是,这半个月它总归要管吃管住,再怎么吃亏,我们也没多大损失。你说呢?大哥。”

张二和李二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摇摇头。张二叹口气,说道:“乞丐行里有三不留,一不留另寻生计的,二不留半路回家的,三不留当兵吃粮的。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你就去吧!”

宋林听了这话,马上给张二李二跪了下来。张二李二赶紧伸手去扶宋林,但宋林执意要先说完话再起来。宋林说道:“两位大哥都是好人,我这一去就是半个月,这几个孩子还得烦劳两位大哥帮忙照看一下。等我从保安团拿了工钱回来,我一定来接他们。”

张二说:“小兄弟啊,你说的我其实都想到了。你就放心去吧!我们俩回头再去求求甲头,请他看在帮派的情分上,容我们在这里多待半个月。我想,这事情应该问题不大。你要是回来了,你就直接去土地庙找我们。到时候,我一定把这几个孩子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宋林答应了一声,给张二李二磕了三个响头。张二李二连忙说,担不起担不起。接着,宋林站起来,拉过顾红的手,带到张二李二的面前,对他们说得道:“两位大哥,这里面有一个女娃,还请两位大哥多费心照顾一下。”

不仅是张二李二,就是吴二丫也吃了一惊。在一起待了一天多了,他居然没看出顾红是个女娃。

宋林说:“这孩子叫顾红,身世可怜,无依无靠。她娘是个逃荒的,临死时把她托付给我。常言道:男人一言九鼎。别的孩子都好说,我就怕她受欺负。”

张二拉过顾红的手对宋林说:“你放心你放心,就是你在保安团耽误了时日,我也一定把他们带在身边。如果甲头那里待不住了,我就带他们往重庆那边走。你日后要找我们,只需在路上打听汉口陈家罗桩子门下的张二李二,就一定能找到我们。”

宋林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他看了看吴二丫,商量着问道:“二丫,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去?多一个人能多拿五块钱呢。”

吴二丫犹疑了一下,他看了看张二李二,又看了看宋林,心里实在忍不住那五块法币的诱惑,于是点点头小声地答道:“……好!”

宋林把小伙伴中稍大点的陈华叫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慈爱之色对他嘱咐道:“我们走了以后,你就是最大的了。要做好哥哥的本分,弟妹们就靠你照顾了!”

陈华应了一声,回答说:“宋林哥,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带好,等着你回来!”

宋林说:“那好,我们走了,过半个月就回。这半个月你们要好好地听这两位大哥的话。等我们回来,我带着大家去五鲜斋吃馆子,好不好?”

最后这句话让小乞丐们都欢快起来,他们带着美好的憧憬与宋林告别了。

懵懵懂懂的吴二丫没有留意到张二李二的答话为何前后不一,他被那五块钱的法币搅昏了头脑。这个疏忽在日后给他和所有的伙伴们带来了无法忘却的痛苦。

跟着宋林去当兵混粮挣法币,这个决定影响了吴二丫大半辈子的生活。他当时以为这当兵也和当乞丐一样,既可以随时入伙也可以随时走人。

自宋以来,当兵吃粮就是穷人最后的出路。除非是混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绝不会有人去做这种下三滥的卖命营生。常言道:“一师(师爷)二衙(衙差)三升秤、四媒五卒六时妖(拐骗及巫婆)、七盗八窃九娼妓。”在常人的眼光里,当兵的属于下九流,绝非什么好货色。他们的地位与社会沉渣相当,有时甚至不如霸据一方的山大王。

吴二丫跟着宋林来到县保安团的大门口。远远望去,一条长龙从保安团的大门口蜿蜒而出,队尾一直延伸到了马路对面的巷子里,不少人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这难得的好事。宋林在离保安团大门口一二十米远的地方先站住了脚,他把吴二丫上下打量了一番,从路边抓起一把雪把吴二丫的脸仔细擦了一下,又用雪把自己的脸也擦了擦,将拴在身上的红绳扯了下来,顺手扔到了脚边。但吴二丫又弯腰把红绳捡了起来,宋林奇怪地问道:“还要这东西干什么?”

吴二丫说:“宋大哥,以后我们不当兵了,拿着这绳说不定还能在县城里多讨一天饭呢。”

宋林想了想,对吴二丫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就收着吧。

吴二丫于是就让宋林帮忙,把红绳系在了脖子上。

两个人收拾好了以后,便向排队报名的队尾走去。走了几步,吴二丫的脚被什么东西给崴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块石头。吴二丫的心不由“咯噔”一跳,脑子里突兀地冒出个想法:“这只怕不是个好兆头。”

不过,保安团审核的过程快得出奇,一个文书模样的人坐在报名桌后,除了核对姓名,他很少说话。在文书身后则站着一个军官,皱巴巴的领章上挂着中尉的军衔,一根枪带子斜吊在他的脖子上,沉甸甸的驳壳枪在他的腰间晃来晃去。他的两只手都笼在袖子里,耳朵上夹着一支烟,军帽也因此戴得高低不平。军帽下是一张略略有些发圆的柿子脸,眉目间盘着一股黑气,他看人的时候眼睛里的白珠子十分刺眼,脸上的肌肉似乎是僵死的。这个军官负责审核前来谋差事的人,通常他只是叫报名的人在原地转个圈,偶尔也会居高临下地问上一两句话。一经他点头通过,文书就立刻把名字记好,让人把通过审核的人带到保安团院墙外的一个简易围子里,由两个拿枪的士兵看管起来。

不多会,宋林就排到了桌子前。中尉对宋林上下扫了一眼,虽然隔了几步的距离,但宋林身上发出的臭味还是让他皱紧了眉头,中尉耐着性子冷冰冰地问道:“多大啦?”

“20。”

“哪人?”

“河南。”

“转个圈给我看看。”

宋林老老实实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等着军官继续发话。

“嗯。”中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同时把头往左边一摆,示意宋林通过了。文书于是把宋林的姓名记了下来,要宋林到一边去等着。

看到自己通过了,宋林赶紧把吴二丫拉上来对着中尉说道:“他是我兄弟,也是来当兵的。您行个好,让他也混个差吧。”

中尉看了吴二丫一眼,心里嫌他个头瘦小,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撇着嘴说道:“去去去,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能来混?”

“长官您行个好,别看他年纪小,人还是很机灵的,您就收留收留让他混几天吧!”

“少罗嗦,就他那样,除了当饭桶,能顶个屁用!”

“那……长官……要是他不能留在这,我……我也不干了。”

文书和中尉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望向宋林,一个感到意外,另一个显然被激怒了。

“你说什么?”中尉一边反问一边把身子移了过来,话语中明显地怀着一股恶意,他走到宋林的身边,指着宋林的鼻子说道:“有胆子,你再跟老子说一遍!”

宋林护着吴二丫,慢慢地往后退让,再次坚定地回答道:“要是留不下两个人,我们就不干了!”

中尉伸手抓住了宋林的脖子,右手抡起巴掌就照着宋林的脸上扇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他妈找死啊!敢在这里说三道四!”

但是,中尉打人的巴掌落空了,宋林一扭头躲了过去。不等对方继续出手,宋林已反手抓住中尉的左手,把它从自己的脖子上掰拉开来,同时伸出左脚插到对方的身后,全身一用力将这个霸道的家伙绊到了地上。

打人了打人了,排在后面等着报名的人发出一阵乱喊呼啦啦地四散开去,他们躲到对面的街沿边,一边交头接耳一边用疑惧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场景。

看见大门外出了动静,保安团的门洞里马上冲出来几个士兵,他们一脚将呆在一旁的吴二丫踹出去好远,又一拥而上把宋林打翻在地。从地上爬起来的军官狠命地对着宋林又踢又打,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解恨,一伸手把匣子里的枪给掏了出来。

被踢得不轻又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吴二丫,看到军官掏出枪来,心里也急了,他冲上去死命地抓住对方的手,和军官扭在了一起。但是没多久,吴二丫和宋林就都被制住了,几个士兵反扭住他们的手,狠狠地给了他们几个巴掌,直打得他们天旋地转。

一个上尉从门洞里跑了出来。他扯开嗓子喝了一声:“怎么啦怎么啦?”

这个军官的喝斥起了作用,几个士兵停住手,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上尉看了看街上议论纷纷的老百姓,转身把招兵的中尉拉到自己身边,好言好语地低声说了些什么。满脸恶气的中尉,听了他的话之后,转头看了看街上的人群,扭头示意士兵们把两个娃娃扔在地上。中尉凶狠地盯了宋林一眼,转身带着打人的士兵走进了保安团的大门。

等这些人走了,上尉立刻要文书把地上的两个人扶起来,搀到围子里去休息。宋林和吴二丫遭了这份罪后,心里都有了走为上策的念头。但文书叫了两个卫兵过来,把两个人拖带着送进了围子里给圈了起来。

上尉转过脸来,和气地对着街对面的人喊道:“好了好了,都是误会。这两个人我们收下了,还有愿意来的吗?我们说话算数,当半个月的差,五块法币薪饷!”

上尉一连喊了好几遍,依旧没有人敢过来。直到过了一阵,看到围子里的宋林和吴二丫并没有挨打,才有几个人迟疑着走了过来。又过了好一阵子,保安团的门口才总算是恢复了一点人气。

但吴二丫和宋林的事情显然没有了结,从招兵的文书和上尉看他俩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到。

等到日头偏西,保安团院墙外的围子里已经围了一百多人。眼见今天招兵不会再有什么收获,招兵的摊子才收了起来。上尉叫了十几个带枪的士兵,把今天新招来的人都带到城外的临时营房去。

临时营房其实是个竹篱笆围着的大草棚,棚子外面用竹篾席包裹着,进门的地方挂着两块黑色的大帘布,被冷风吹得一摆一摆,像极了灵堂前的招魂幡。穿过帘布往棚子里一看,棚子内部空洞而简陋,十多根支撑棚顶的大竹竿光溜溜地立在草棚中间,每根大竹竿上都挂着一盏昏黄的马灯,潮冷的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偌大个棚子连个火炉子都没有,任凭寒风从满目可见的缝隙中肆意地钻进来。

吴二丫感觉这地方比甲头的土地庙差了好多,加上今天吃足了别人的拳脚,又担心会遭到报复,情绪颇为低落。宋林虽然很淡定,但情绪也不高。两个人走到棚中的一根竹竿下,背靠着坐了下来。

天快黑的时候,伙夫送了四个大木桶进来,每个木桶中都装满了糙米饭。不等送饭的伙夫开口喊开饭了,所有人已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争着从木桶里掏出一把食物。送饭的人抡着扁担对围上来的人又打又骂,费了一把力气才把人赶开。他骂这些新来的都是饿死鬼托胎,迟早还得做饿死鬼!

在伙夫的喝斥下,一百多人排着队轮流领了一把米饭。

吃过饭不久,白天负责招人的中尉就带着一伙士兵闯了进来。谁都知道他们要找谁,所以无关的人马上让出了一条路,把宋林和吴二丫两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路的尽头。

在凝固的空气中,中尉带着人走了过来,他竖着额上的眉梢,把两只眼睛挤成了三角形,腮帮的肌肉僵硬地鼓起,在脸上勾出两道凶狠的棱线。他的目光阴森、冷酷,盯着吴二丫犹如野兽在盯着猎物。吴二丫看着中尉,直感到脊背发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把头低了下去,两只眼睛不自觉地看着中尉手中的马鞭,心里升起一阵阵的恐惧。宋林紧紧地拉了拉吴二丫的手,低声说道:“挺着!”

几个随从冲过来把他们扭住,用麻绳反绑住两个人的双手,紧接着又把麻绳扔过竹竿做的横梁,将两个人吊了起来。

一个人随从不知从哪拿来了一把凳子,中尉甩了甩手中的马鞭,翘着二郎腿面对着吴二丫和宋林坐了下来,又一个随从提着一桶冷水咣当一声放在了吴二丫和宋林的前面。

木桶中的水波剧烈地晃荡着,在呼呼的寒风中,光是看着它就能让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尉用眼睛斜了一下木桶,又把目光转向横梁上的两个人,阴沉地说道:“你们两个性子够野嘛,连长官都敢顶撞。今天我就先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中尉把头一偏,一个随从立刻冲过去把宋林裹在身上的破布条扒拉了下来。吴二丫忍不住害怕,哭了起来。宋林对着他喊道:“挺着!”

随从立刻翻手对宋林抽了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道:“他妈的,这时候还敢不老实!”

说完,这个随从扔下宋林,走到吴二丫身边,用力把吴二丫的破衣衫撕了下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吴二丫脖子上的绳结突兀地冒了出来。

这一下,屋子里更静了。

但这种安静已经和刚才不同了。

随从仔细地看着吴二丫脖子上的红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停顿了几秒钟之后,他退到中尉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中尉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几步冲到吴二丫的身边,恼怒地掐住吴二丫的脖子,厉声问道:“你的红绳是哪来的?“

吴二丫几乎被掐得无法呼吸。另一边的宋林替他说道:“甲头赏的。”

中尉放开吴二丫,又跑到宋林的身边,扯着宋林的头发再次喝问道:“甲头赏的?是不是他叫你们来的?”

宋林忍者疼,盯着中尉说道:“不,我们自己来的。”

中尉对着宋林狠狠地打了一耳光,但对着宋林愤怒的目光,他再次扬起的手掌居然软了下去。

中尉盯着宋林看了一会,突然又对宋林问道:“你的呢?”

“我没拿。”

“他为什么戴着?”

“我要他别带,他不听。”

“你们倒底来干什么?”

“挣钱,吃粮。”

“别废话!”

“就是想挣点钱。”

“就为了挣点钱?”

“就为了挣点钱。“

“不是黎云飞叫你们来的?”

宋林看着中尉,故意迟疑了一会,说道:“不是。”

“又他妈说瞎话!”中尉使疯狂地拉扯着宋林的头发,他气急败坏地喊道:“是不是黎云飞那个王八蛋叫你们来的?他要你们过来干什么?”

在这喊叫声中,吴二丫突然想起来那个黎云飞好像是本地甲头的名字。但把自己和他扯上关系究竟是好是坏,着实难以捉摸。他看到中尉围着宋林纠缠不清,急迫中便替宋林答道:“我们……发了饷……就回去……”

中尉扭过头来看着吴二丫,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已变得通红,他的脸上夹杂着说不清的表情,既有恼怒又有顾忌。他犹疑地自问道:“就为了几块钱军饷?”

中尉用不相信的眼光在宋林和吴二丫之间来回看了几遍,似乎有什么地方让他想不明白。他紧攥着手中的鞭子,但思虑再三终究没把鞭子落到吴二丫的身上。

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中尉带着随从不甘心地走了。他前脚刚跨出棚子,其他人就赶紧把宋林和吴二丫从横梁上放了下来。他们小心地扶着他俩,七嘴八舌地议论道,早说你们是甲头的人,不就免了这番折腾了嘛!

宋林和吴二丫都没说话,他们心想,黎甲头还真有能耐,一根红绳就能帮他们消灾解难,哪怕是在军营里。

围在宋林和吴二丫身边的人,热闹地说了一会话,便慢慢散开了。这时,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点奉迎的神色,往宋林和吴二丫的身边靠了靠。他没话找话的和两个人拉了小半天,到最后终于神神秘秘地问道:“黎甲头派你们来干啥?”

宋林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位大哥贵姓啊?”

“免贵,姓赵。”

“哦,怎么称呼?”

“赵启贵,就是本地人。听你口音是河南的吧?”

“是,是河南的。赵大哥,刚才来的那个军官是谁啊?”

“黎甲头没跟你们说?”赵启贵奇怪地问道。

两个人摇摇头,宋林接着说道:“我俩领了薪饷就回去。”

“那黎甲头派你们来干啥?”

宋林故作犹疑地说道:“赵大哥,这个能不能以后再跟你说?”

“哦,”赵启贵有些失望,“行行行。”

“赵大哥,能不能说说,刚才那个军官是干嘛的?”

“那不就是侯德贵么,你们甲头的仇家。”

赵启贵的话让宋林和吴二丫吃了一惊,他们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五块钱的军饷只怕不那么好拿。

宋林和吴二丫就这么在棚子里待了三天,三天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五六百人。到了第四天,棚子外有了动静,一批保安团的军官士兵来到了临时军营。

集合了,集合了,一个士兵在竹棚门口喊道。

大家跟着走了出去。在棚外的空地上,已经架了七八口大锅,正在煮开水。大锅的两边摆了几张八仙桌,桌上堆着军服。大锅前摆了一溜凳子,几个军官正命令所有人排成纵队,挨个坐到凳子上剃光头。每个剃完头的人,都得脱光了身子,自己去大锅前提桶热水把身上擦干净,最后去领取军服到一边等着编队。

吴二丫发现,指挥自己这一队的正是那天在保安团门口的上尉。当他和宋林走到凳子前准备理发时,那个上尉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

上尉带着马弁走了过来,在宋林的面前停下脚步,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他问道:“你就是前几天在团部门口闹事的那个?”

“是,长官。”宋林点点头。

一旁的马弁立刻喝斥道:“看清楚了,这是七连的张连长!对长官讲话要立正,答话前要说‘报告长官’!”

宋林马上把双脚并拢,大声回答道:“是,张长官!”

张连长对宋林的表现十分满意,作为一个还未正式入伍的人,宋林的动作应答都颇为标准。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林,问道:“你以前当过兵?”

“报告长官,没有。以前就是要饭的。”

“我看你蛮懂军队的规矩嘛。”

“报告长官,我进来以前在别处看过军队操练。”

“人还蛮机灵的。怎么样?愿意到我手底下来吗?”

“谢谢长官赏识!”

张连长嗯了一声,点点头转身走了。一旁的马弁看了宋林一眼,对宋林说:“你小子还挺走运。”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二十来个军官一起到了草棚。所有新入伍的人都换上了军装,按照点名的顺序编队。宋林、吴二丫、赵启贵都分到了七连。一个精瘦的少尉在编队之后向大家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大家的排长,大名叫徐树根,由他带领大家做队列训练。

徐树根简单地讲完开场白,便把手里的一根杂木棍先晃了晃,然后提高嗓门说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来混饭吃的。但是,这碗饭也不是白吃的!你们每个人,都打足精神把耳朵竖起来,按我的口令做好动作。谁要是想偷懒,或是不听指挥,我这根木棍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这番话,徐树根就命令大家练习前进后退左转右转。但队列里总是有人分不清左右,遇到这种情形,徐树根也不啰嗦,冲上去对着犯错的人劈头盖脸就是几棍子,不打出血来绝不罢手。他一边打一边骂,叫你蠢,叫你蠢,他妈的蠢得跟猪一样!遇到不经打,躺在地上起不来的人,徐树根通常还会踢上几脚。

不仅是九连的军官这么干,其他的连队也是一样。一上午的时间,差不多将近半数的人都被军官们揍得破了皮。好几个被打得倒地不起的家伙,被士兵们拖到营房门口给吊了起来。一时间,军官们的咒骂声在草棚外不大的空地上四处回响。

吴二丫被军官们的举动吓坏了,他紧绷着神经,像个木头人一样随着口令在空地上走来走去。但不管吴二丫怎么小心,也免不了吃上几脚。大冬天里,挨打的地方总是显得格外的疼,吴二丫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几圈下来他眼眶里早已是泪水盈盈。

吃过少得可怜的中饭,不等这些新兵喘口气,军官们就叫喊着集合。下午又是同样枯燥的训练,一直到光线昏暗得看不清人影了,所有人才被勒令解散,那些被吊在营房门口的人这时也被放了下来。伙夫送来的晚饭比中饭略多一点,还是没有菜。填过肚子之后,有人在草棚里升了一堆火,大家伙都围在火堆旁取暖。这么多人就靠一堆火取暖肯定不够,有人又出去捡了些柴火回来,另外升了一堆火。宋林见别人这么干没遇到麻烦,就打听了一下捡柴火的地方,叫吴二丫跟自己一起去。

赵启贵闲着没事,也跟着他们走了出来,三个人走到营房的大门口却被两个持枪的卫兵给拦住了。

“干什么的?”

“哦,这位大哥,我们想捡点柴火,棚子里没铺没盖,实在是太冷,万一冻出病来伤了身子,只怕耽误团里的差事。”

“只准去两个,跑了怎么办?”

“好好好。”

宋林答过话后,要赵启贵留了下来,自己带着吴二丫出了营门。但站岗的卫兵们显然不放心,一个卫兵拿着枪跟在他们后面也走了出来。

见身后有人跟着,宋林回身想和对方拉拉话。仔细一看,来的人原来是张连长的马弁。

马弁说道:“是你啊。”

宋林答道:“啊啊,这位兄弟贵姓啊。”

“我姓唐,广口唐的唐,大号唐保余。”

“唐大哥来了几年了?”

“我嘛,来了四年多。”

“唐大哥看着就是个面善的人,能不能打听点事情?”

“什么事?”

“就是…就是,你上午说我们走运,我们不太明白。”

“这你都不知道?”

“我是外地人,前几天才来贵宝地,这保安团里面的事情不大明白。”

“哦。”

“我听说,这次保安团招人,只要待半个月,是真的吗?”

“哪有那么久,最多还有十二天,你们就可以走人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唐大哥,那饷钱呢?”

“你不大放心是吧?”

“不瞒你说,我心里确实有点不踏实。”

“实话跟你说吧,你们这些人运气好。我们这保安团离战场远得很,附近也太平,没有匪患,也没听说有共产党在附近活动,团里最主要的日常工作就是出门收捐。所以,团里面平常只养了四百多人。对付那些个抗租抗捐的刁民,别说四百人就是六七十人都绰绰有余了!但是,我们好歹也是一个团的名号,因此报上去的花名册里一千多号的人头,那是一个也不少。上面按人头拨饷,当官的有空额吃,当兵的有足饷拿。这日子本来过得挺自在的,可月初团里接了上头的通告,说是国防部的什么人要来视察。这一视察就得检阅点名,为了不露馅,团座只好临时招人充数。只要视察的人一走,团座立马就会打发你们回家!”

吴二丫听了这话,心里恍然大悟,被军官们的打骂而搅动起来的情绪也安定了。他想,还有十二天,熬过了这十二天就不要受罪了。

“咦,我听说你们俩是黎甲头派来的?”唐保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宋林问道。

“哦,唐大哥误会了。我俩不是黎甲头派来的。”

“不是?丐帮和保安团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跟着黎甲头有吃有喝的,哪里犯得着跑到这里来?”

“唐大哥,我们俩就是想来挣点活钱。干完这几天,我们俩就回去了。”

“鬼才信。”

“真的。”

“不说就算了。不过,你俩来就来吧,招惹侯德贵干吗?”

“……其实……最多是个误会。”

“得罪了侯德贵,你敢说是误会?倒底是黎甲头的人哪!”

“唐大哥,这个侯德贵在团里是干嘛的?”

“他?嘿嘿……”马弁唐保余干笑了两声,“侯德贵的表姐是我们团座的姨太太,借着他表姐的光,在团里混差事。他以前呢,在本地也算个人物,后来你们甲头回来了,他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现如今,是保安团直属队的参谋,如果不是碍着你们甲头的面子,他早就是团副了!”

唐保余的话让宋林大感意外,吴二丫听了心里也直打鼓。

于是,宋林追问道:“唐大哥,能说说他和我们甲头的事么?“

“这事别问我,要问去问你们甲头!”

唐保余把话撂下,就再不肯多说了,他催促宋林和吴二丫动作麻利点,早点回营去。宋林和吴二丫只好每人抱了一堆木柴,跟着唐保余回去了。

接下来几天,新兵们都在重复训练队列。只是偶然有一回,张连长趁着侯德贵不在,晃荡到了宋林和吴二丫的边上,掏出烟来递了一根给宋林。

“不敢当,不敢当,长官。”宋林一边谦恭地推拒,一边盯着张连长,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

张连长也不客气,自己把烟含上了,跟着他的唐保余赶紧掏出洋火帮他点着。吸了一口之后,张连长开口说道:“小宋啊,还习惯吗?”

“习惯,张长官。”

“吃得饱吗?吃不饱告诉我一声,我回头跟伙夫打个招呼。”

宋林听到张连长这么说,心里吃了一惊,他明白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但他还摸不清张连长的意思,便应承道:“吃得饱吃得饱,让长官费心了。”

“你要说费心,我还真是暗地里费了不少心思。最近没什么人找你们的麻烦吧?”

“没有,长官。”

“哎呀,再等几天,上头就要来检阅了。等检阅一过,你们就都回家了。只是,到了那时候别忘了我这个长官喔。”

“哪里哪里,长官这么说,宋林担不起。”

“你也知道,这黎甲头和侯长官之间有点过节,把你弄到七连来,我个人可是担了很大的风险哪。”

“宋林心里明白了,长官。”

张连长看着宋林笑了笑,夸奖道:“我就说你这人聪明!果然没看错。那好,好好干,过几天就回家了!”

“长官慢走,回去以后我一定把张连长对我们的关照转告给甲头。”宋林客气地说道。

张连长听了这话之后,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他拿眼睛瞧了一眼宋林,没吭声就走了。一直跟着他的唐保余等张连长走出几步后,忽然对着宋林踢了一脚,嘴里骂道,不识抬举!

看到唐保余踢了宋林一脚,吴二丫马上过去帮宋林拍了拍裤子。他问宋林:“刚才说得好好的,怎么了?”

宋林对着吴二丫一笑,说:“真不明白?”

吴二丫摇摇头。

“笨蛋,他们想讹我们钱呢。”见吴二丫还不明白,宋林左右看了看,低声解释道:“他们刚才嘴里说关照了我们,其实是想借着侯德贵的由头来诈点钱。”

“他们起疑心了?”

“估计有一点。”

“要不……我们先跑了再说。”

“混了这么久了,再熬四五天饷钱就到手了。这时候走不划算。”宋林摇摇头,“打听清楚侯德贵和黎甲头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事情也许好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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