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一:?
取回意识的瞬间,视线所及之处是熊熊燃烧的门窗。
“嗡嗡”的耳鸣逐渐稀薄下去,取而代之的火焰“噼里啪啦”的歌唱。
四面八方都染上了烈火的色彩,屋内各部分丧失了原本的形貌。头顶的大梁烧得摇摇欲坠,随时都能毫无征兆地塌落,砸上我的脑门。
意识几近空白,所见之景无法与思考建立联系,眼睛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名为"视觉"的功能,读取不到任何信息,自己就是个看得见的瞎子罢了。
或许是因身处此地而极度焦躁,抑或是求生的本能,督促着尚有些僵硬的躯体开始行动。
被战靴保护的右脚重重地踹上大门,但麻木压倒了痛感。
碎裂的木板发出脆响,带着火星扑倒,更为浩瀚的烈焰之海,密密麻麻的纷乱人影,随即映入眼帘。不远处,刀剑碰撞时激发的金属脆响,以及厮杀中伤亡人员的惨痛嚎叫声,混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噪音。
我……我是?我要?
大脑尚未摆脱震荡,思考机能难以正常运作。
才取回的意识尚未安定,随时有得而复失的危险。所以去追究现状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反而变成了我不愿去触碰的烫手山芋,就像不愿涉足这试图吞噬一切的火海。
同样遭受过冲击的身体也被阵痛困扰,每个动作都会加剧这种痛苦。
“可恶……”最后,只得无意义地抱怨了一声,责备自己的无能。
然而,无法逃离厮杀的炼狱,除了踏入其中,加入混战,自己别无选择。
逃离?这种意识,我,我是在畏惧着什么,逃避着什么吗?焦急的内心又在渴望着什么?
忍耐不住膨胀的思考,大脑用跳动的阵痛发出警告。
不得不打断思考,让意识回归混沌。
取而代之的最好行为,只有让躯体代替思维活跃了吧?
低头,确认。右手紧握着钢刀,而那沾染着几丝残血的刀刃,更是自己属于这片战场的证明。
"唔!"
敏感的眼睛忽然因刺痛而不自觉地闭紧,即便暂时逃入黑暗,视野也迅速被血一般的鲜红充斥。当短暂而令人心安的黑暗将这血红驱离后,包裹着身体的热气却蓦地浓郁起来了。
热,热,热……全身的铠甲将热量传递给皮肉,顿时产生了自己被烤熟的错觉。
烫,烫,烫……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躯体,就算出汗也会被一丝不剩地蒸干吧。
会死,会死,会死……脑中有声音提醒着自己。为了不让不详的预感化作悲惨的现实,勉强着自己驾驭不在状态的身体开始了逃亡之旅。
更用力地握紧刀柄,右腿带动身体向前迈出第一步。
本想抬头观察更多情况,眼睛却无法承受太阳似的耀眼之物,视线只得转向前行之路。只是,如此明亮、如此炽热,但就是算不上灿烂,没有丁点光的气息。所以,身处黑夜的认知,才会强烈得无比坚定。
尚未彻底被火海淹没的庭院,早已为亡骸铺满。不久前尚在以命相搏的对手,如今也是殊途同归。沾满血污、被兵刃扎穿的残缺躯体就这样杂乱无章地堆叠在一起,等待着最后的毁灭。
右前方不远,火焰与浓烟的交界处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异状,小块黑红的雾团,被隐藏其后的某种事物悄悄扭曲,隐约凝聚成大量奇异的暗红菱状物。
异常没有持续,甚至没让我看清,便迅速转化为死亡的陷阱,由此产生的,地面的巨大震动令我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压抑的静寂,交战的声音在一瞬间彻底灰飞烟灭。
无法不认为被无差别击中的人员已经,彻底地,就这样被当作垃圾一样,从世界上清扫掉了。
看准地形后,用力跃过尸体,左前方的烈焰中却突兀地飞来一条人影,随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深深插入胸口的长枪几乎宣告了那人的死亡,枪头处隐约有一股黑气正在散去,乌黑的血液渐渐渗出。右手仍旧死死攥着一把长匕首,却再也没有动弹过一下。无法辨别敌友,本能地将视线转向杀人者的方向,却被烈焰完全阻住,对面也暂时没有了动静。
无法清楚危险因素,但不愿驻足不前,耽误时间,我决定先设法逃离火场。一边防备着可能出现的突袭,一边继续寻找着间隙前行。
贪婪的火舌生气勃勃,一次次想要舔舐被它围困的生物,建筑物的残骸轻唱着死亡的颂歌,一步步走向灰烬。被铁甲包裹着的躯体,还是不得不承受那炽热的憎意,刺鼻的浓烟不可阻挡地涌入身体,迅速侵蚀着五脏六腑。撑不下去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身陷险境,心绪算不上镇定,可也不至于惊惶失措。晕乎乎的头脑反而淡化了不少恐惧感。为了尽快逃脱而追逐着黑暗加快脚步,包铁的战靴将模糊的石砖路踏在脚下。
通过一道石门后,视野总算暗了下去。仿佛把这小门当作了界限,大火很有默契地停在了门后,没有向外蔓延。狂躁的空气逐渐恢复了冷静。
因为视野忽然阴暗了下去,趁机对天空投去了短暂的一瞥,虽然没有刚才那样的强光,依旧不自然的景观加剧了不安的情绪。
本以为只有地面,只有这庭院在燃烧,万万没料到,本应空旷靓丽的夜空,看上去也遭到了火海的侵蚀。
星辉黯淡,染上了鲜血的月亮,被一团团暗红的浓云簇拥着,投射出赤黑的光束。
不对,驻足细看,罪魁祸首是寄宿在月亮边界的朱红巨环。比月亮更加耀眼的,明显的,异常的存在,裹挟着怀中的巨轮,周而复始地缓缓旋转,似乎在与地面的惨状遥相呼应。
之所以能发现这诡异的轮回,还是因为那片模糊的炎之影,侵染了月亮心脏的,跃动的火焰。
刚才的强光,也是这月亮吧?
“这……没用。”
无可奈何地微微叹息着,还是将注意力转回了地面。
天空不是我能炫耀才华的舞台,对异状的破解,的确是无能为力。目前最好的选择,便是走好脚下的突围之路。
挺幸运地来到了一片树林,尽管视线的尽头,或许是地平线处,仍然有不详的赤色,可目前若想避开火焰,除了进入这片地区外别无选择。但愿能够在其他方向找到出路。
可刚刚步入那片黑暗不久,仿佛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一般,六名埋伏者迫不及待地蜂拥而出,在离我几步远处站住。暂未被火焰光顾的小树林,顿时从可休憩的场所变为又一处屠宰场。
“先生,您死定了。”为首的家伙看似恭敬地吐出杀机毕现的诅咒,冰冷无情的声音释放着满满的敌意。隐藏在斗篷后的目光里也是毒辣而纯粹的仇恨。
“要死你去死!”针锋相对地回应道,即便能够对话,也根本没有凭借言语避免争斗的打算。
反正对方一开始就不留余地地宣战,那么开战不需再交流,不交战才需要理由。
没有其他兵器,便用左手包住刀柄的另一部分,使长刀能在双手中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对手们也不打算对峙下去消磨时间,敌人们不约而同地举起兵刃,快步冲杀过来。
与此同时,六人原本漆黑的斗篷也产生了异变,或许是被注入了某种力量,他们的胸前开始有光纹浮现,图案算不上复杂,只是一上一下的两个大十字,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四个人是红纹,还有两个黄纹。
懒得费心去思考这诡异的情况,战意高昂的身体选择了正面对抗,但冲锋尚未开始,便不幸地被意外破坏了。
怎么这里也有尸体!跌倒在地上的瞬间,我才发现自己没有注意到暗处的地面情况。一下子从炫目刺眼的火海中冲入阴暗的树林,未能适应黑暗的双眼只关注了站着的对手,忽略了潜伏的危机。
真是失败……不过说败局已定,为时尚早。
敌人没有重蹈覆辙,显然也不愿放弃这样的良机,领头的红纹人高举着双手长剑一跃而起,恶狠狠地对着我的头颅劈下。
双耳仿佛听到了剑身掀起的风声,剑刃上黯淡的红芒似乎在渴求着我血液的滋润。生死、胜败,皆在瞬息之间。
“噗!”淡黄而洁白的刀刃没入了对手的胸膛,劈中我背后空气的长剑随即无力地跌落。自己的速度化解了不利的情势,看来赢了这场惊险的比试,在被对手砍杀前抢先跃起,撞入他怀里一刀解决。
然而仅是开始罢了,没有沉浸在短暂的喜悦中。右膝迅猛地顶在那家伙腹部,刀刃立刻从飞开的死尸体内拔出,出乎意料地没有沾染任何污渍。银白的长刀,依然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淡淡黄光。
生死关头,自然不可能关注这种细节,侧身闪过气势汹汹砍来的单手斧,右手趁势一刀,切在第二个红纹人的后颈上,再次减少了对方的一个战力。
两个黄十字行动比较迟缓,拿着长柄斧从正面向我攻来,余下的两人则开始向我的侧后发动袭击。
如果被围起来夹击,情况倒会真的很不妙。
不可能顺应敌人的意志,想方设法破坏敌方的部署,胜利的天平就会逐渐向我倾斜。
决定先打倒持短兵的敌人,再设法对付那两个有长兵器的。于是迅速追赶着一个红影,确认能够砍到对手后,双手握刀,全力发出一道斜斩。
对方选择了抵挡,不过那把短剑没能顶住刀锋的利齿,一下子便被撕碎,与之同时崩毁的,自然还有红纹斗篷的主人。
一边转身,一边快速移动,同时没忘记规避地上为数不少的死尸。或许其中有被这些家伙杀死的同伴吧,但我肯定不打算变成尸体中的一员。
调整了方向,使三人都出现在正面。虽然从刚才的三个来看,敌人算不上强大,但毕竟情势险恶,说不清有没有更多的敌军。身体状况也不算万全,掉以轻心的话马上死无全尸也很有可能。
正思索着如何对付渐渐逼近的三人,战斗的节奏被一支飞矢打乱了。
突如其来的利箭,轻松而迅速地贯穿了恰巧站在一条直线上的三个对手的脖颈。箭矢出入身体的瞬间,还溅出几点绚丽的紫光。
没等我反应过来,又一个敌人当场倒地,但那两个持长斧的只是晃了一下,便分别向我和发箭者的方向继续冲锋。
短暂的惊愕后,强迫自己面对敌人依然存在的现实,即便对手的攻击距离占优势,还是决定接受这正面挑战。
尝试设法躲过他的攻击,把距离拉短到对我有利的地步吧。
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与那叫嚣杀死我的家伙不同,这类黄十字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即便大脑的思考功能还有些紊乱,我也知道一般人被刺穿脖子的下场,所以才要特别当心。
拉近距离后,发现对方有双手挥斧横扫的动作后,控制了进攻的速度,等到长斧擦着铠甲从身前划过,才再次加速猛攻,同时对着斧头的后部发起一击,尝试斩断战斧,或是击落他的兵器。
兵器碰撞后,右手感到了对手强大的抗拒,虽然未能达到目的,但敌人面对近身的我也没有做出更多动作,于是调转刀锋,劈向斗篷遮掩的面部。
即便不是常人,估计对手刚才已然遭受重创,现在这一击怎样也无法抵抗了吧?
“刀!什!”确实没有遇到行动的抵抗,可对我发动最强硬反击的却是血肉。战刀毫无悬念地切入对手的身体,却立即像没入淤泥似的被牢牢吸住,没法拔动。伤口处,浓浓的黑泥源源不断地涌出,眨眼间便将刀刃一丝丝吞噬掉。
放弃了深陷其中的长刀,一拳打向对手的腹部,但在肢体即将接触的一刻,忽然发觉拳头可能会落入同样的陷阱……
“呜噗!”短暂的犹豫,让我的鲜血喷了对手一脸,放弃了战斧的对手,虽然出拳有些迟缓,可毫无迟疑,拳头的力度仿佛也因此而积聚了更多的威力。
沉重的铠甲没能抵御这冲击,我像小石子似的直接飞了出去,尔后相当难看地撞在一颗树上。
内脏、骨骼,在凶狠的打击下显得无比脆弱,席卷全身的痛感霎那间主宰了我的一切。
“糟……”看着若无其事,一步步走过来的对手,想要起身迎敌,全身的力气却像是被树干抽干了一般,溜得一丝不剩。
起来!站起来!快起来啊!不然,不然就要,就要死了啊啊啊!
内心无声的呐喊,除了加剧绝望之外,毫无意义。
脖子着了一箭,脑袋中了一刀,都是致命的创伤。可那带着两个暗黄十字的黑影,依旧缓缓在黑暗中放大。
似乎看到了对方正缓缓扬起的铁拳。
落下,即是死亡。愈来愈强烈的危机感敦促着身体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可不争气的躯体只是无力地颤抖了一下。别说站起来反击,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微不足道的反抗,被激怒的疼痛感更加疯狂地折磨我的躯壳。
视线模糊着、阴暗着、萎缩着,即使不甘心,死亡恐怕也要强迫自己接受它了吧……
恍惚中,绚烂的紫色花朵接连在十字中心绽放,像是呼应这花朵一般,诡异的黄十字迅速熄灭,彻底与黑暗融为一体。
听到了人体撞上土地的闷响。
……对啊,怎么把那个弓箭手忽略掉了呢?那就是……所谓的同伴吧。
哈哈,哈哈,不用再担心被一拳砸死了啊。
紧绷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不再抵触失去意识这种事。尽管自身并不算摆脱了死亡的威胁,可放弃思考这种堕落,怎么想都是那样的愉悦。
就这样看着杂质消逝,世界回归纯粹的黑暗,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解脱般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