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因为你抠吗?
夭桃一脸恭敬地拱手:“德叔力行节俭,以身作则,虽然生活并不艰难,却仍深具古贤人勤朴之风,实为我等锦绣子弟的楷模。”
这波马屁拍得猝不及防,成有德下意识地露出些许得色。
“咳,虽然如此……我的意思是说,虽然祖辈的遗训,不许子孙们贪欢享乐,却也不是不许后辈吃一两碗好米。”他叹气道,“咱们成家一向不错,大哥更在京里做侯爷,那是一等一的人物。我们祥庙虽然破落了,到底饭还是吃得起。”
成有德忽然捧了成父一句,倒叫夭桃有些不明白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夸了他,所以他商业互吹吹回来?
“咱家,因为祖业在京中的,封地又在安平,京郊这庄子原本不过是当发个善心,有那交不齐租的,咱们这里要的租少;有急着用钱的,咱家不要利钱,且事情过去若仍然还不起,只要到家里来做一段时日的工就是了,不仅不要他们自卖为奴,甚至工钱都发给。虽然说是在祥庙买了地积了产业,内里却是专做行善的,不过维持着一个不亏本儿。”
“就以地产来说,别说附近几个村子,就说祥庙低里头,除了咱家,还有一个李家。他家地的租子,明码标价的是三七开,还是没交赋税的比。就算这样,还有人抢着做他的佃户,更有人抢都抢不到。”
夭桃咽了口唾沫。
从前在历史类的书籍上向来能看到这一类的内容,但直接身置其中,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她在这里吐槽着小米搜饭,隔两条夹道,可能正有人因为饥饿渐渐衰弱,在一个小的可怜的年纪里,正慢慢地死去。
从成规矩的记忆里,以及这几天对这个世界的一点接触里,夭桃没有形成什么对于贫瘠的概念。最多,只是系统在提到成仲文逃跑的背景时向她展示了一下,在朝堂之外,这也并不是一个安详的世界。
通常来说,夭桃是没有什么同理心的。十余年的病痛让她养成了自我封闭的习惯,不愿意让别人理解自己,也有些难以理解别人。
不是在理智上不能理解,而是根本无法体会到情绪。她生前努力地伪装自己,并不只是不想让父母担心;更是因为不想引起过多的关注,所以才练习那么多年的演技,伪装成了一个正常人。
表现出来,就是她极度缺乏与人交流的欲望,一旦交流中遇到她无法体会的情绪,或者逻辑不通却真实发生的事情,很容易就会化身为话题终结者。甚至在对一些事件做出评价时,她表现的会偏向冷血。
这次也许是因为身临其境,也许是因为这碗小米饭的代入感太强,夭桃久违地替别人感到了悲哀。
上次引起她这个情绪的,似乎还是夭夭。
即使理智知道这种状况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因为她一个人的力量而发生任何改变,她的情绪仍然有些不太稳定。
以至于她差点再次流露出想上厕所的情绪。
看着成有德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她继续捧哏,夭桃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如此人家,简直,简直……”
夭桃一时组织不出语言,索性装作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唉,谁说不是呢?如今税又多,大户还要收,佃人到最后几乎剩不下什么了。”成有德摇摇头,“即使这样,租到地的好过租不到的,毕竟有地有种种着,有个固定的地方,也能借钱,也能乡里乡亲帮着,比流离失所要好得多了。”
“咱们家可不一样。从前好年景,咱家抽的数目最多是上过税的一九。我们再给本家,本家再发一半并些银钱回来。”
“这么大片的地,又是好地,其实一九的出产已经够我们十分富裕了。不过老李家可没有侯府,他没眼界,一味地贪也不足怪。”
“只是这几年日子不好过。”成有德的脸色渐渐沉重下来,眼角甚至浸出了泪,他连忙拿袖子抹了。
“侄儿,你当时年纪小,怕记不得。是九年以前,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祥庙当家的还是我大伯。那一年,麦子正上熟的前后,忽然下了一场大雨。哎呀,那场雨来的,大呀,足下了一月,地里半点没收成。”
“人们都说,那年是护国河镇着的一条白龙出水,兴风搅雨,从此容易天下不宁。这个说法自然未证真假,那年虽然大涝了,毕竟只是一年。咱家是有存粮的,我大伯便组织了人手,接济那些穷苦人。这一年混过,只是苦了我大伯,整日奔走,第二年过年的时候……”
成有德“唰”地一声狠狠吸了一下鼻涕,吓得夭桃一激灵回了神。
“唉唉,都过去了……”成有德再次拿袖子沾了沾眼角,“总之……我大伯无子,便选我住了堂屋。我们不处理生意,也只是收粮算账时忙碌些,其余的时候清闲地很。所以为了打发时间,我就去记下来些地里的粮种和收成。”
“开始原无事。从前年起,我记得那年干旱,田里的收成不好。头一年又加了税赋,庄户里更加艰难。我们家拿钱从商户手里高价买了粮,尚足够,那年便没有收租。”
“谁料想第二年又有大旱,今年都到了现在,也还没见天上落滴水呢。地租是不能再不收,我们又可怜那些佃人,只好一边收着租,一边拿大价钱买了粮食接济他们。本家的粮也一直这样凑活。”
成有德似乎悲从中来,唉声叹气,拍着大腿:“只是……这三个月内,朝廷所征的赋税连涨了三次,单明面上的已经到了四。更不用说人头税、添丁税等别项。”
夭桃亿脸茫然。
人头税她听说过的,添丁税又是什么梗?
成有德摇着头,慌忙地找补:“自然,朝廷要事,咱们也不敢怨怼。只是这种种加起来足占了收成的七成还多,还有咱们家帮衬垫补着,也不能行了。”
“贤侄,你家去后跟你令尊求一求情吧,今年这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