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迎客方式未免有些太隆重了。”
江衍笑嘻嘻地拿起被顾行止一箭射穿的玉冠,披发而立的他看着跌坐在地的薛引歌,正想去扶起她,但是顾行止已经小心将她搂入怀中,江衍只看见神色恍惚的薛引歌枕在顾行止的胸口。
“不请自来,非奸即盗。”
江衍拿出自己的帕子,悠悠地将自己的头发挽起,随意又慵懒:“若非为了令尊,你以为我愿意来?”
顾行止嗤笑一声,江衍这才心疼地看向薛引歌说:“你若是不欢迎我,但说无妨,不过,刚才你那阵仗倒是把你家姐姐顾清歌吓得不行,对了,我不知道何时你家多了个姐姐?”
“姐姐?”顾行止看向自己怀里还没有回过神的薛引歌说,“你对他说,你是我姐姐?”
薛引歌还在惊惧之中,任谁在面临生死的一瞬间都会灵魂出窍,而她更不能接受的是,梦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这一箭射穿了她的梦境与侥幸,上一世,杀死她的人,就是顾行止。
连忙从顾行止的怀里挣脱,薛引歌语气之中满是冷淡:“我并未对这位公子说过我是你阿姊,是他自以为是。”
江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顾清歌,你这样未免太无情了,过河拆桥不是?”
顾行止懒得理江衍,伸手便欲将江衍拦在门外,但是江衍眼疾手快推着门,跟着顾行止和薛引歌就进了院子。
“对了,清安人呢?”清安是顾景之的字,只有较为亲近之人才对他如此称呼。薛引歌并不知道江衍与顾景之有故,两人似乎还是至交好友。
“家父正在养病,不便见人。”顾行止一副好走不散的模样,但是江衍的脸皮堪比城墙,并未在意。
“你和清安这次死里逃生,不知未来可有打算?”
顾行止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薛引歌坐在一旁,敲着桌面,依旧不敢相信前世杀死她的人会是顾行止。
但是刚才那一箭和前世一模一样,若非擦着她的鬓发呼啸而过,她真的以为那一箭是和前世一样,直取她的性命。
但是,前世的顾行止为什么要杀她?
“清歌,你在想什么?”
江衍绕过顾行止坐在薛引歌的身侧,薛引歌置若罔闻,江衍便责备顾行止说:“都怪你,把清歌都吓坏了。”
说完,江衍便欲伸手去探薛引歌的额头,但是被顾行止直接打了下来。
薛引歌看向江衍说:“我并不是顾行止的姐姐。”
江衍惋惜道:“那可惜了,我还想听他叫一声姐夫。”
“夫……”字尾音还未完全落下,一只茶杯直向江衍命门飞来,他连忙躲过,对顾行止说:“你就是如此对待长辈么?”
“你没有长辈的自觉,我又何来晚辈的礼待。”
薛引歌看了一眼江衍,然后看向顾行止说:“你们两人安静下来好好说话。”
江衍这才重新落座,正经道:“此番清安遇险,我放心不下,便亲自来寻。恰巧遇见清歌,出于好奇,便跟随至此,没想到遇见外甥你了。”
对于江衍乱攀亲戚的行为,顾行止已然无视,薛引歌疑惑道:“顾大人在杭州遇险,你怎会来苏州寻他?”
江衍回答说:“我从杭州而来,未见他的音讯与线索。想着清安曾与我提及,若是终老,他会选择葬在苏州,于是便来了这里,真是无巧不成书。”
顾行止开口说:“我与父亲的行踪必须隐秘,而且父亲此时尚在休养,你若是想要探视,只能等来日。”
对此说法,江衍并未多问,而薛引歌却也疑惑。因为,自从她来到这里后,就没有见过顾景之,若说他在这里休养,但是从未见过大夫,更别说闻到药香。
“只是不知道你和清安接下来有何打算,是否需要我的帮忙?”
江衍的来路不明,先前顾行之有所戒备,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此时的江衍还一再探听他们的打算,让薛引歌也有些怀疑。
前世,薛引歌的记忆中并未有江衍这一号人物,不知道是过于无足轻重,还是作为细作被顾行止处置了。
“你们若是还对我的身份起疑。”江衍拿出一枚玉佩说,“这个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顾行止拿出那枚雕有垂柳的青色玉佩,脸色微微一变,他起身:“你跟我来。”
薛引歌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兀自撑着下巴,轻扣石桌。
“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呢?顾行止。”薛引歌猜想过千百种前世杀她的凶手会是谁,但从没有想过会是顾行止。
对付别人她又千百种办法,但若这个人是顾行止,她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自己今生说要守护的人,也是她前世深感愧疚的人,真的是害死她的凶手吗?
只是,事实摆在自己面前,薛引歌也无法自欺欺人。
现在的他们陷入了一个死局。
“你还在想什么呢?”
江衍走了过来,一旁的顾行止眼色不大好看,他挡在江衍身侧,使得他与薛引歌不会过于接近。
“我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个上了心的女子,只是没有想到你是外甥媳妇。”
江衍十分可惜地摇头看了一眼顾行止,然后对薛引歌说:“若是有一天他负了你,或者你变了心,尽管来找我,我除了老一些,没有一点比他差。”
薛亦歌不由得噗呲笑了出声,顾行止还在身边,江衍就迫不及待地要把绿帽递给他了么,这明晃晃地勾/引她爬墙?
“不会有那么一天。”顾行止直接将江衍推走,十分不客气,而此时江衍的手帕突然落下,披头散发的他,在微风吹拂下,仿佛柳树成了精。
薛引歌捡起他的帕子,走到江衍的身侧说:“我为你挽发。”
顾行止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让开了,薛引歌在江衍错愕的目光中,轻轻地为他抚顺了秀发,无比用心且耐心,她将江衍的长发束起,然后取下自己头上的桃木发簪,给江衍挽好了头发。
“行止弄坏了你的玉冠,便暂时用这桃木簪代替吧。”
江衍起身,喜不自胜,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桃木簪,笑着对薛引歌说:“我很喜欢。”
顾行止的脸色有些难看,江衍还在惊叹:“行歌,你的挽发手艺真是让人惊喜。”
薛引歌不过一笑,前世顾行止不喜旁人接近,近身服侍都是由顾竹笙打理,后来顾竹笙在他麾下逐渐独当一面,这事情也就由她来打理了,她的挽发技术也是在那个时候逐渐精进的。
江衍涎皮赖脸还想留下来吃晚膳,却被一脸不快的顾行止直接让人送了出去。
晚饭时,两人对坐无语,良久之后,顾行止才放下竹筷,眼神幽幽地说:“你从未替我挽发。”
原来这段时间顾行止气压一直不对劲,是为了这事?薛引歌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因为心里还念着前世顾行止就是杀她的凶手,有所郁结,所以也并没有把他的情绪放在心上,此时听他委屈巴巴的语气,心里也有所不忍:“你把人家玉冠弄坏,我总要赔礼。”
顾行止只依旧只有一句:“你从未替我挽发。”
薛引歌叹气说:“你要知道,江衍总归是外人,我们不能失礼,更何况他还是你父亲好友,又是长辈身份。”
“外人。”顾行止自言自语,却突然笑了起来,他起身站到薛引歌身后,挽住她的腰,将下颔枕在她的肩头,一脸满足,“是啊,他是外人,我们夫妻一体,你是我的内人。”
薛引歌错愕,她从没有想到这一步,或许她潜意识里已经把顾行止归为她的阵营?
“既然想通了,那还生气吗?”
顾行止摇头,接着说:“不过,你得替我挽发,比他的还好。”
此时的顾行止就像是一个小孩,和朋友攀比谁的玩具更好。
薛引歌看着有些孩子心性的顾行止,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晚饭过后,两人在凉亭里。顾行止坐在石凳上,薛引歌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为他束发,然后拿过白玉冠给他戴上,顾行止转身对薛引歌说:“如何?”
“容貌昳丽,无人可比。”
顾行止这才满意,临水自照。
薛引歌站在他身后,轻轻问说:“顾行止,你会杀了我吗?”
顾行止只以为薛引歌是在开玩笑,但还是郑重回答说:“我爱你如生命,即便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我也愿意,怎么可能会杀你?”
薛引歌叹息:“那我做了什么事,你可能会杀了我?”
“无论如何,我都不舍得杀了你。”顾行止转身对薛引歌说,“杀了谁也不可能杀了你。”
这一世的她不是前世的她,眼前的人也不会是前世的顾行止。
即便她敢赌,也要值得,所以她再一次问说:“你真的不会杀了我?即便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我这命,你要,便拿去。”顾行止走到薛引歌面前说,“只是,我希望死在你怀里。”
得到这样的承诺,薛引歌心里反而不知悲喜。
像是要化解此时气氛的凝重,薛引歌伸手勾了勾顾行止的鼻子说:“逗你玩呢,我怎么舍得杀你?我只是昨天突然做梦你杀了我,再加上今天这突然的一箭……”
“对不起。”顾行止轻轻抱住薛引歌说,“今天的事情是我莽撞了,我以为江衍要对你不利,情急之下……”
薛引歌摇头,心结解开了之后,她释然了不少。
即便以后顾行止要杀她,得了他现在这样的承诺,她也无悔了。
“我都知道,你不必自责。”
“主子!”被裴昊然急匆匆赶来,撞见凉亭内两人相拥,连忙回避。
顾行止松开薛引歌,对裴昊然说:“何事?”
“顾大人要剃度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