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嫀刺了楚铮,自己心里却未见得好受。是夜,楚铮晚归,沈从安立于一旁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她有心问一问他去向,却又怕真的如自己所料,他去苏君璧那卖力气了。心头滋味莫名,说不出是恼怒还是悔恨,却是将自己折磨的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至子时,楚铮终于回来了,满面疲惫,倒头便睡。秦嫀踹了一脚,他只睁了睁眼,又睡了过去。她躺在床榻内侧,将薄被盖在脸上,拉下来,又盖在脸上,又拉下来,如此折腾了十余次,她撂下被子微微偏头,凑到了他身侧。
他身上有好闻的青竹香气,没有脂粉气,所以并没去苏君璧那?她心中稍安了片刻,又懊悔起自己方才的行径来。心神不宁,她想悄悄绕过他,出去静一静,却不料,人刚坐起,便被他扯了下去,硬搂在了怀里。
两人同床共枕已十日有余,他是个规矩的,她是个重伤的,所以也算是相安无事。常日里,她睡在内侧,他睡在外侧,中间似是有一条天堑,连牵手都不曾。今日这般还是头一回。
秦嫀挣了一挣,没有挣开,索性由他去了。
他身上有些热,烫的她失了睡意,只得睁着眼盼天亮。然,此时子夜刚过,离天明尚远。她醒着无趣,便胡乱想了想漠北之事。
譬如,乌维单于死了,他那俩儿子年岁尚幼,趁此机会灭掉匈奴也非是不可能之事。灭了匈奴后,引黑水河往北,再建一延绵百里之城墙,高且结实,以后漠北便可无忧了。
再譬如,若国库空虚,再无战力,那就招降匈奴,扶乌维单于的敌对之人登上单于位,叫他们内乱一时,大魏也可安稳一时。
最后一则,便是叫漠北军驻扎于此四城。有敌便御敌,无敌便垦荒、栽树、种田什么的,所得可归己有,另再享一份军饷,时日一长,应就会有人去往此四城,慢慢也能繁华起来。
她想得入神,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上朝的时辰。楚铮自来准时,今日也不例外。见他醒来,她忙阖眼装睡,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今日是宣政殿常朝,他去的时间不长,甚至还赶得及回来用早膳。秦嫀用完早膳,自怀中掏出张信笺,道:“无聊时乱写的,你看看可能用上。”
楚铮接过信笺,仔细,半晌在最后一行上点了点,道:“今日有人与阿秦不谋而合。”
秦嫀撇嘴,朝野里乱七八糟的主意张崇皆是说过了,再有点子,那便是重臣们的想法了,诸如苏儒之流。她不想听,也懒得问,默默用了早膳,便寻了地方歇着。
她身有重伤,又胡思乱想了一夜,不多就睡了过去。楚铮见她睡了,便叫人搬了奏章来,守着她批阅。时光静好,岁月安然,他心中暖意融融,只盼今日便是永久。
至晌午时,秦嫀睡的越发香甜了,连施颖与端木信鸿来了,都不曾察觉。楚铮怕吵了秦嫀,便叫人将二人带去偏殿。施颖摇了摇头,道是在此处守着秦嫀。端木信鸿则跟着楚铮去往他处。
这一守便到了傍晚。秦嫀醒来时依旧朦胧,甚至未发觉身旁多了一人。若非施颖出声,她恐是将她忽略了去。
两人久未相见,自是有一番体己话叙一叙,当然也说了楚修,与楚铮。
施颖拉着她,欲言又止,几番长叹。秦嫀一看,这是长久的架势,便叫人掌灯,顺便落下四周厚帐,挡一挡微凉夜风。
至皓月东升,施颖终于艰难开口,道:“秦妹妹,世子世子要纳妾了。”
秦嫀心头一沉,手中茶碗落出两三滴水来。她问:“是那个匈奴公主?”
施颖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阿兰公主,救了世子性命,又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世子素来仁厚,做不得愧对恩人之事,也只能如此了。”
秦嫀眸色晦暗,沉默无声。施颖拍了拍她手背,道:“你与世子之间,纵然我看的不怎么透彻,但也能分辨几分。真有情,却非情爱之情,更似恩义之情。我不晓得你欠了他何恩义,但阿秦,报恩的法子不是只有下嫁这一种。”
风悄然入帐,带来浓重夏日暑气,熏蒸的人胸口沉闷,忘了喘息。秦嫀取了杯清茶,放在手中轻轻摩挲,良久,垂头抿了一口。
茶汤清苦,后继微甜。楚铮,说着一盏茶叫“余生”,愿有余生。
前世种种,她不能忘。楚修是如何救了她,是如何爱护她,又是如何一意孤行将她捧上权臣之位,历历在目。所为着,不过是想叫半生苦痛的她,能自在余生、自在无忧。说到底,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他爱她。
她接受了他予的一切,却将他拒之心门之外。含元殿上,清淡一句“殿下当知臣要的是什么”便将他拒了,可知,她孤身一人,他又何尝不是?她将他留在了这寂寂皇城中,将漠北时候的相携不离忘的一干二净。
刑场之上,两人约定来生,她有了来生,又如何能不践了此诺呢。
将茶一口口饮尽,她微弯起嘴角,道:“世子纳妾,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既肯放过,那他娶也要,纳也罢,都是可的。我这个人,不怎么会照顾人,他身边确实该有知冷知热的。”
施颖惊道:“阿秦,你?”
秦嫀摆手,示意她安静,道:“你若有机会,帮我跟陛下说一说,叫我出宫回宁王府。既纳妾,我也需得在场,否则外间还不知会传些什么。”
施颖长叹一声,又问:“那秦北要如何?我大魏赫赫新贵,不能就这样丢了吧?”
秦嫀亦不知该如何。漠北军的主心骨,大魏新帝的宠臣,朝堂上如今位列武官头等的秦北,自是不能忽然消失的。称病也可,但也得看楚铮叫不叫她称病。
许是有人将她醒来之事报与了楚铮,没多久,楚铮与端木信鸿便来了。秦嫀久未见端木信鸿,乍一看竟有了些生疏之感。
许是年岁渐长之故,端木信鸿越发的沉稳了,从前总挂在脸上的嬉笑隐了去,显得颇为严肃,其貌不似端木汾,竟是有些像端木鸣谦。此念一生,秦嫀急忙硬压了下去。萧琳何许人也,绝不会做出不堪之事。应是端木信鸿与端木鸣谦较为亲密之故吧。
他恭敬的与她见礼。她的笑容,便这样滞在了唇畔。从前一见面便要互相掐上几句的人,到底是疏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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