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颖不待他说完,便将人赶了出去。韩佑这个人,幼时便入了禁卫军,常日里跟着卫安行事,有些孤直。他自以为将心思揣的严实,却不知早被人看了出来。
秦嫀看不到他脸上的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红,但听语气却也是听了出来。她扯过施颖的手,在其掌心画了个“韩”字。
施颖一把将她打开,道:“瞎琢磨什么呢!我都要定亲了!”
秦嫀笑了笑,又在自己手心比了“端木”二字,然后作封口状。
施颖又道:“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将你行踪泄露的,不告诉信鸿,更不告诉那位。这下你可能放心了?”
秦嫀刚要点头,胸口处便传来剧痛,她忍耐不住趴在床边吐出一摊黑乎乎的血迹。
施颖与她拍着背,急急道:“今日你谁都不准见了,更不准说话,给我躺在床上好好歇着!也不准费心思想什么匈奴、什么攻城!听见没有!”
秦嫀自是听见了,可胸内疼痛如刀绞,叫她连句话都说不出。这疼痛持续了许久,施针、用药都不能缓解,最后昏昏沉沉的倒下去时,都不晓得自己是累的睡了,还是疼的晕了。
施颖已是尽力,可看她如此仍免不了自责。有心传信叫沈城来,又怕给她添了忧虑,以至病情加重。犹豫间,三日匆匆而过,端木信鸿催促回京的消息,也送至了这一方养病的小院当中。
此时,秦嫀眼睛又好了些,能隐约看出落在窗棂上的是一只蜂鸟,只是分辨不出是只灰色的,还是只白色的。
自江州城过量饮药以来,她就晓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后来养了许久仍是回不去从前。如今再度受伤,没有瞎掉已是庆幸。只是,天地在她眼中,尽数失了颜色,唯余黑白灰,十分的暗淡,叫人心头沉闷。
转头看着眉目紧皱的施颖,她淡淡出声道:“我没事了,往后养着就成,总能好起来。施姐姐赶紧回去吧,不然姨母、姨丈还有我那位未来的姐夫端木大少爷,该是担心了。”
施颖口中说着“管他,叫他担心去。”却还是书了一封信,道是要再留些时日,与妙手堂的齐大夫切磋下医术再回京。
秦嫀知道她惦着自己,心头暖融,遂拉了她的手,依在火墙处暖。
施颖挨着火墙,想起了一桩闲事。原本,这顺水城都是以火炕、火墙或者火盆取暖的,几乎没有人家用地龙。可秦嫀受了伤,火盆不成,火墙又不够热,只能用地龙来取暖。韩佑很是为难了一番,最后是个粗壮的汉子,被人称作赵校尉的,带人寻了处小院,只半日就搭了个像模像样的地龙出来,还立了方火墙,才缓了一时之急。
她问的,就是这个赵校尉。何以此人如此热心,搭了地龙不算,还日日扒在墙上问秦嫀伤情,是有所图,还是?
秦嫀连比带画,将她与赵校尉的恩怨粗粗说了出来。施颖闻听此事,笑的不可自抑,连连说着“不打不相识,此人看着油滑,竟是个实心眼的。”
秦嫀指了指屋外,示意赵校尉。施颖又道:“天天来,每回来还不空手,送的尽是些野禽,你又不能吃,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秦嫀抚着满满药汤的肚子,往右一躺不肯再理施颖。施颖哈哈笑了几声,为她理好被褥,便陪在一旁安静的看起了书册。
屋中暖融,秦嫀却无半分睡意。楚修失踪至今已经两月有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忧心忡忡,哪里安的下心思休息。
如今,黑水河尽在大魏掌控之中,韩佑差了人细细寻找,她也不知自己是盼着找到的好,还是找不到的好。他失踪这么久,若在河畔找到恐非好消息。若是找不到,又怕他尸骨无存。
施颖听到她长叹,低低道:“其实,找不到也并非是坏消息。兴许被人救了起来,伤的严重还没醒?或者有什么计划也未可知。秦妹妹,你宽宽心。”
秦嫀应了一声,却还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施颖见她如此,语重心长道:“你说你,分明还有两个多月才年满十七,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思?西北闹灾你要管,江州决堤你也要管,漠北平乱你还要管!安稳做你的富贵闲人不好吗?整日里忧国忧民的,你这是想着叫他予你个官职做做?中书令如何?”
秦嫀略略想过,郑重道:“中书令不成,尚书左丞尚可。”
施颖听她这样说,先是一怔,后再度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了?还是猜的?”
秦嫀摊手,一副淡定状。施颖叹了一声下了床,开门去看四周,待看清楚四下无人后,复又转了回来,与她说起了尚书左丞杨通家事。
尚书左丞杨通,理吏、户、礼三部之事,地位仅次于中书令苏儒,不可谓不位高权重。但其嫡子杨靖碌碌无为,孙子杨固又是个眠花宿柳的货色,一府荣耀便全数系在了外孙楚泰身上。可那楚泰也是个不争气的,不知被谁撺掇了几句,竟生出了谋害楚铮的心思。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被禁了起来。
成帝念其劳苦功高,并未牵连杨家,他却是一心往死路上奔。先是权柄私用,为其子在京中谋了个差事,后又在朝堂上公然顶撞楚铮,说其不念兄弟之情,登基大赦也不惠及楚泰半分。最后,更是得寸进尺至叫楚铮放了楚泰。
楚铮初临天下,不能锋芒太露,需得施人以仁德,所以便应下杨通,思量如何安置楚泰。杨通以为天子势弱,便更加强势起来。
然,楚泰之事尚未了结,他那个不成器的孙子便出事了。那日的情形施颖没看见,是听人说的。说是徐州来的青年,在京城大街上铺了一卷宽五尺,长三十丈的白绢,其上书的是杨固在徐州时如何的欺男霸女,又如何的逼死良家女儿之事。那青年自称是被逼死的良家女儿的弟弟,为替阿姐伸冤,不远千里来到京城。
秦嫀听到这里,脸色白了又白,胸口一阵闷过一阵。她趴在床边咳了几声,溅出不少的血渍,方才缓了过来。
施颖以为她累了,便想着明日再说。可她却执意叫她说下去。
施颖道,这桩事闹的沸沸扬扬,朝堂上有些瞧杨通不过眼的人,便拿此事做了文章。楚铮依着众臣所请,着了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来查,这一查便查出了那杨固在徐州做下的诸多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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