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本已输的一败涂地,可自打换了玩儿法,他却连赢数回。秦嫀连连败北,喝了满满一肚子酒,连带着头脑都有些昏沉。
楚修心疼秦嫀,为她挡酒。然而,她尚未倒下,他却醉的不省人事了。端木信鸿见状,拉着施颖逃之夭夭。于是,这房中便又剩下了楚铮与秦嫀二人。
楚铮这才缓了脸色,与秦嫀满了杯醒酒茶,道:“趁热尝尝菜色,看合不合胃口。”
秦嫀看着被人架出去的楚修,凉凉一笑,道:“殿下好心机。”
楚铮为她布着热气腾腾的菜肴,道:“不过是图个清静罢了。”
秦嫀将酒杯放在手中把玩,良久,道:“我与殿下相识已有数月了吧。”
楚铮宠溺的望着她,道:“不止。”
秦嫀又道:“我这个人,无才无貌,无权无势,略有些身家,也是拜殿下所赐。今生能与殿下相识,已是极大的福分”
楚铮脸色一沉,打断她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秦嫀不顾反对,继续道:“殿下身份尊贵,非吾等能及。从前是我逾越了。今后,我定会恪守本分,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楚铮腾的起身,将桌子都带得晃了几晃,碗筷盘碟摔的四散开来,他道:“我说够了!不要再说了!”
秦嫀起身,后退两步,恭敬行礼,道:“殿下,想必”
她话未说完,便被他一把推在墙上,捂住了口鼻。他用力压着她,似是要将她嵌入自己身体一般。那一双凤目之中,再无沉稳从容,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和恐惧。他在看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而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雪不知何时停了,有清冷月光透过微微开启的门缝洒落于室内,在地上凝出了一片寒霜。她抬手,捞起了一片霜华,道:“殿下,您走吧。”
楚铮双目微红,语调中有难掩之悲戚,他说了一句“我”便再说不出什么,片刻后,他伏在了她的肩头。
秦嫀双拳紧握,迫着自己不要去抱他。他身份高贵,身边亦不乏奇人异士、忠心奴仆,有什么好可怜的?于是,用力推开,继而转身,不再去看。
他薄唇轻启,那一声阿秦终是没有唤出口。
月下雪中的璟瑄殿,清冷且孤寂。他自秦家回来之后,便坐在院中一壶接一壶的饮起了冷酒,沈从安劝说无用,只得陪在一旁,默不作声。
一壶饮尽,他藏起眼中晶莹,万念俱灰道:“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总是哄着我,生怕惹我不高兴。我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她都会搭了梯子为我摘。她说,她便是负尽天下苍生,也绝不负我。如今,又算什么?”
沈从安长叹一声,为他紧了紧身上狐裘,便听他又道:“又是楚修,他到底有什么好,叫她心心念念,连自己不顾!从安,安排叶白带人杀了他,我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沈从安并不应承。他心中知晓,楚铮说的是气话。杀楚修容易,但杀了他之后呢?诸事如何料理的天衣无缝?秦嫀那里又如何交代?不行的。他摇了摇头,道:“殿下,杀他作甚?叫他在外办差不是更好?时间久了不见面,情谊自然就淡了。”
楚铮苦笑着道了句,你不懂,便又饮尽了一壶酒。越喝越冷的酒,越想越伤的情,他于这茫茫冬夜中,将自己迫出了一场急病。
病重昏沉,他似又回到了那一日。鲜血渐冷,暖意消散,从此再无法分辨这世间颜色,只余下无尽的灰与白。
一病数日,沈城束手无策,成帝追问的急了,他才不得已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楚铮的心药却不肯出门,她借着新年的由头,在家一闷便是半月,期间施颖、端木信鸿、楚娅轮番上阵都没能将其召进皇宫。
成帝听闻之后,立刻着林启去了秦家。
冬日雪繁,林启到时,正值鹅毛大雪。他随着秦家下人左转右拐,来到了后院一偏僻小房前。迟疑的推门门扇,只见其内暖融却纷乱,满地木材,尘屑飞扬。
秦嫀见来人是林启,便歇了手里的活,引着他去往前堂,叫人备茶。林启道了声不必,直述来意,道:“陛下口谕,宣秦姑娘入宫一叙。”
秦嫀恭敬的接了旨意,客气道:“还请林公公稍待片刻,臣女需得拾掇拾掇。”
林启饶有兴致的环视房中,问道:“秦姑娘这是?”
秦嫀落落大方道:“胞弟年岁渐长,不再满足于榻上嬉戏,外间的小玩意儿细致有余,精巧不足,于是我便照着册子打了些小物件,供他玩耍。”
林启赞赏道:“秦姑娘手巧。”
秦嫀翻开满是伤痕的掌心,道:“尽力而为吧。”又道:“林公公此番为何前来,臣女也猜到了几分,只是,许多事是强求不得的。”
林启道:“殿下纯善仁厚,明明求一道圣旨,便可迫着秦姑娘不得不入璟瑄殿,他偏要苦着自己。姑娘,恕咱家多嘴,凡事适可而止。”
秦嫀弹了弹袖间碎屑,冷冷道:“焉知不是他心有愧疚,难以释怀?”
林启听其如此道,无奈的摇了摇头。秦嫀却是不理的,若非天子召见,她是绝不想再进璟瑄殿的大门的。
深冬时节,滴水成冰,她一路行来冻得脸颊生疼。璟瑄殿内,成帝并不在,只见叶白、叶青、沈从安几人伺候着病的昏沉的楚铮。
秦嫀缓步上前,垂眸扫了他一眼,与林启道:“臣女已奉圣名看过九殿下,这便告辞了。”言罢,转身就走。
沈从安见状拦住她道:“秦姑娘,殿下待您不薄,您不能如此寡情薄意!”
秦嫀目光如刀,字字诛心,道:“我与殿下本就无情意,这寡情薄意又从何谈起?”
沈从安郑重道:“秦姑娘,自您与殿下相识至今,他护了您多少次,救了您多少次,您心中明了,也不需奴才再重提。此刻,殿下病重难起,奴才不求您照料,只求您在此陪哪怕一个时辰也好!”
秦嫀不顾劝阻,执意要求。沈从安拦在门口,偏不放行。就在两人僵持之际,楚铮醒了过来。他望着她,目光之中相思灼灼,有无尽悲凉。
秦嫀多日来的防备,就这样被击的溃散无踪,她回望入他双眸,朱唇微起,一声“慎之”似露还含,最终也归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