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曹安的手下虽然皆是彪形大汉,但一出手却是快如闪电。众人只见“绿豆粥”瘦小的身影一晃,已被对手掷向了“小白酒馆”一家的立柱,想要出手阻止却已然是来不及的了。胆小如陈学佳的,只能第一时间用手捂着脸,怕看到刚刚认识一天的小伙伴当场毙命的惨相。
但想象中筋断骨折的声音并未出现,只听到“啪”的轻响,随即一片死寂的“小白酒馆”中便充斥起了“绿豆粥”的哇哇大哭。陈学佳又害怕又好奇的拿下自己的双手。却只见“绿豆粥”被不知从哪里赶来的萧衣陌稳稳的抱在怀里。
“萧兄,好身手!”陈白白方才看的真切,就在“绿豆粥”被曹府的家丁丢出的一刹那,身在楼梯之上的萧衣陌纵身一跃,身形如闪电般穿梭而来,身上的白衣轻卷,便将“绿豆粥”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陈白白虽然不曾习武,平时却也结识了不少江湖豪杰。但如萧衣陌这般举重若轻、如幻如电的手段却也是闻所未闻。
“机缘巧合而已,陈兄见笑了!”萧衣陌对陈白白点了点,本想将怀中的“绿豆粥”放下。哪料“绿豆粥”眼见自己的脑袋离那柱子只差分毫,只当自己必死无疑。此刻却被萧衣陌救下。哪里还敢放手,他原本便有些结巴,此刻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会顾抱着萧衣陌的脖子,死命不敢放手。
“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万一砸到了小朋友怎么办啊?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任波郄见状连忙出来打个圆场,一边嬉皮笑脸的指责着曹府家丁的不是,一边伸手从萧衣陌的怀里勉强接过了早已哭的鼻涕眼泪横流的“绿豆粥”退到一旁。萧衣陌则在一旁的空桌子上坐下,云淡风轻的看着曹府的众人。
“安叔,你这事闹的……”曹钦点原本只是想着来这“小白酒馆”见见陈白白,却没想来曹安一出手便险些闹出人命,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了。
“公子,我只说放他下来,谁想到会闹成这样,八成也是如您昨天在‘裘马之会’上投壶一般,手……滑……了……吧!”曹安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但如鹰鹫般凶狠的双眼却挨个打量着小白酒馆中的众人,只看得陈学佳颈后发毛,仿佛这目光便是一柄寒光四she的钢刀,正贴着自己的身体在滑动着。
“曹兄,有道是进门便是客!但你看我这‘小白酒馆’方才开张、物什、伙计均未齐备,怕是接待不了你们家如许人畜,你我改天再叙,今天还是请回吧,任掌柜送客!”陈白白听到曹安说起‘裘马之会’,便知道对方今ri此来,自然还是为了那“乾坤聚宝盆”。他虽然也被曹安看的很不舒服。但其从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胸中豪气一生,手中折扇一展,便大马金刀的在曹钦点对面坐下,下起逐客令来。
“陈兄……你真的误会了……我一大早便听说你因为昨天‘裘马之会’的事情,被咱们家春姨赶出了家门。其实这事也怪我,若不是昨天多饮了几杯和陈兄抬杠,以不会连累咱们陈兄为了这区区200万两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啊!”曹钦点倒也不生气,反而巴结的坐到了陈白白的手边,拉着陈白白的衣袖讨好道。
“哦!倒有劳曹兄惦记了!”陈白白没有想到自己离开陈府的消息会如此之快的传到曹钦点的耳朵里。一想到这事可能在京师之中已然满城风雨,说不准已成为了“京师十三少”中其他几位口中的笑柄,倒是有些头疼。但转念一想,这曹钦点的父亲曹吉利是东厂掌印,耳目遍布朝野。自己家中的事情瞒的了旁人,却是瞒不了曹府。何况自己出来白手起家也不是丑事,别人若愿意嚼那舌根,便让他们嚼去。想通了这一节,陈白白倒也坦然自若起来。
“无妨、无妨,你我兄弟一场。陈兄的事便是我的事。因此今天一大清早,我便跑去贵府求见咱们家春姨,为你求情去了!”曹钦点天性懵懂,竟以为陈白白真的是感激自己的挂念,连忙拉起陈白白的手,动情的继续说道:“你猜咱们家春姨怎么说来着?”
“还能怎么说啊!我看八成是……”陈学佳走上前来,一边装作帮陈白白洗漱的样子,从曹钦点肥大的指掌间将陈白白的手拉了出来,用力的擦洗着,一边模仿着春九娘的语气说道:“曹公子,我们陈家的事情有劳您费心了!不过白白既然已然出府,他的事情我便不想多谈了!来人啊!送客!”
“妙啊!学的像、学的真像!”曹钦点没有想到陈学佳不仅能将春九娘那冷若冰霜的语气、表情学的惟妙惟肖,更连言辞都是分毫不差,仿佛当时陈学佳就站在当然一般。忍不住手拍折扇大声叫了几句好。回头又想去拉陈白白的手,不想陈白白却早有防备,连忙装作喝茶的样子,双手假借举茶杯之际灵巧的躲开了。
曹钦点虽然一抓不中,但却也毫不介意,一边继续向陈白白的身边凑、作势准备上前勾肩搭背,一边摆出豪迈大方的样子说道:“陈兄你也不必太过伤心焦虑,人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虽然被咱妈春姨扫地出门,但你毕竟是陈良造老爷的嫡生子!等咱爸从江南回来,必然会迎你回府的。”
陈白白只见曹钦点的胖脸越凑越近,心中说不出的恶心。看他抬起手准备放在自己肩膀之时,连忙起身躲开。后退到陈学佳的身旁,手中泥金折扇轻摇,一边苦笑着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所以也就不劳曹兄挂念了吧!”一边对着身旁的陈学佳用力的呶了呶嘴,示意他快快出面挡驾。
“说的就是啊!但咱爸此次去江南为朝廷整顿财务,这少说仨伍月,慢了大半年!这段时间我怎么忍心让咱们白白在这种地方受苦啊!我既然比你痴长那么几岁,别人不管你,你钦点哥哥可不放心!我看啊!你就跟我回府吧!”不想等不到陈学佳开口,曹钦点已然自说自话的为陈白白安排好了一切。
“还是公子安排的周到!来人啊!还不送陈家公子上车?”早已在一旁引而待发的曹安一看时机已到,不等陈白白开口拒绝,便抬起两根手指轻轻一挥,早有四、五个家丁恶奴一拥而上,准备把陈白白强行架出小白酒馆去。
“唉……唉……你们这是干什么?曹公子,我早听说你在京城之中可是出了名的‘爱心泛滥’,不管是卖shen葬父的姑娘、还是新近丧夫的寡妇,甚至还有那‘家庭不幸’的有夫之妇,只要曹公子看的上,便悉数扫罗回府!怎么了今天里连我家公子都不放过了啊!”陈学佳也没有想到曹府会如此霸道,公然动手抢人。但此刻陈白白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亲人,虽然明知强弱不敌,但还是只能顽强的伸手挡在了陈白白的面前。
“啊!这都是谁在外面传啊!”曹钦点脸色一变,用力的将手中的扇子在大腿上一拍。但就在陈学佳以为自己的这几句话刺到了对方的软肋之际,曹钦点却摇着头、叹着气,一脸自怨自艾的说道:“人要做点好事真是太难了啊!白白,这几件事情你要听我解释,那天我正在游玩闲逛,突见城门口处有人群聚集,便挤进去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我都没想到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女孩子要卖身葬父,我看旁边虽然也有几位好心人投下钱物,但不过三瓜两枣,难以济事!我便对安叔说这样的事情我必须要管……要说,还是安叔办事麻利。当天晚上那小姑娘便进了我们曹府,洗的gangan净净、还换了新衣服。非说要以身相许、报答我的大恩大德……要说那姑娘还真有几分姿色,若不是我还有几分定力,怕不是便要从了她了!”
曹钦点唾沫星子乱飞,说的倒是起劲,陈白白和陈学佳却是听得满脸黑线。因为当天的事实与这位公子哥的描述实在相差太大。曹钦点当时哪里是挤入人群,而是他车马一到,聚集在那卖身葬父小姑娘身旁的一群人等便被曹府的家丁赶跑了。曹钦点看了姑娘一眼,只说了一句可怜。那姑娘便吓得浑身栗抖。早有恶奴家丁架起来就走,连地上原本有的几两散碎银子也一起打包卷走了。只留下shen后那具无人料理的死尸,最后还是陈家办的义庄出面办理,才最终得以入土为安了。
“那天之后我便觉得这人世之间,路不平得有人铲、事不平得有人管!普天之下我曹钦点能力有限,管不了!但这京师所有卖身葬父的姑娘,我都要负责到底!”曹钦点拍着胸脯、得意的说道。陈白白脸上却是挂满了苦笑。因为自从那天开始,曹府的家丁便在城中四处转悠,只要发现有卖身葬父的姑娘便是架回府中。陈家义庄跟着四处收拾,一时竟是应接不暇。搞到最后京师之中再也没有女孩子敢再有这样举动,有那自家亲人亡故、又无钱料理后事的,有的干脆一咬牙就直接卖身青楼了,说这样也比被抢入曹府干净。有的则直接求到陈家义庄门上,请真正的善人帮忙安葬。
“还有那些小寡妇……啧、啧,也是可怜,有一天我从杏果胡同访友归来。见一俊俏妇人正独坐窗台、带孝垂泪!我问安叔是何人?安叔说是前户部员外郎……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吧反正不重要!总之是夫君新丧,在京师之中孤苦无依!我觉得这事情我也不能听之任之,便道了一句‘可惜了’!你猜怎么着,当天晚上这位妇人便出现在了我的床shang,还自己把自己绑了起来,嘴里还塞上了一颗玉珠!唉……陈兄,我是真没有想到这京师之中的夫妻竟然玩的这么开放,若不是本公子时刻提醒自己,当晚只怕就铸成大错了!”曹钦点摇头叹息着说道。
若不是有几个曹府家丁如狼似虎的围着,陈白白和陈学佳主仆恨不能当场上去便打他几个耳光方才解气。只因为那寡妇的丈夫户部员外郎李守义,便是因为刚直不阿、揭发了曹吉利挪用户部银两之事,才被东厂逮捕最终惨死狱中。他的妻子方才为其收尸安葬,连夜便不知所踪。坊间传闻是被曹府家丁掳走,今ri方知果有此事。
“从那天开始,我便嘱咐安叔,若再有那不幸守寡的妇人,大可请入府中,我yao用家庭的温暖,来治愈她们内心的伤痛!”曹钦点说话之间,陈白白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那几天里京城中的乱相,凡是有新近亡故的官员妻子,办完丈夫的丧事之后便闹着巡河投井、说宁可自行了断,也不受辱于曹府。然后在旁人的劝说之下,带着一身热孝逃回原籍,不敢再在京师逗留。
“至于说什么棒打鸳鸯、拆散夫妻更是无中生有!陈兄,你是知道我的,小弟岂能干那禽兽不如之事!只是那天在长乐大街,见有一武弁与自家妻子争执,竟然还动起手来。我不忍他们夫妻失和,才将那妇人接回曹府小住一段时间。谁知那妇人竟说再也无脸见她的丈夫!既然如此,我也不便赶她,便让她在我曹府住下了!”说道自己和那“家庭不幸”的有夫之妇的事情,曹钦点倒是略一沉吟,思略许久才想到。
“那倒是什么武弁?明明是京郊五军营的刘百户。刘百户那天也是该着,与自己的妻子在街上为了点小事拌嘴。刘百户的妻子也是五军营的千户之女,性如烈火,竟然当街把自己的丈夫打了一顿,刘百户可没有还手。但就这么巧被曹钦点这厮看到了。给强拉回家去了!可怜那刘百户是就此作罢不甘、上门要人不敢!不几天便辞官回家去了!”见曹钦点说的特别开心,陈学佳连忙小声向陈白白解释道。
“所以说我曹钦点的理想,便是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而已,什么大善人,真是不敢当!”曹钦点说起自己往往的种种“成绩”,竟然还露出一脸得意的样子。“什么夸你了啊?”陈白白在心中怒骂道。而陈学佳心里则暗想:“貌似你一直干的都是‘妻吾妻以及人之妻’的缺德事吧?”但嘴上两人却不由而同的讽刺道:“对、对、对!曹兄还不是‘骟人’,令尊曹大人才是‘大骟人’!”
“这你们都知道……”曹钦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理会陈白白话中的弦外之音,接着说道:“你看这些不相干的人我都管了!何况是你我兄弟,来、来、来,陈兄不必客套,今天便跟我回府吧!”
“这个……”陈学佳刚刚想拦,却不料那曹安阴冷的补上了一句:“这位小书童可是陈公子离不开的人啊!一起‘请’吧!”话音未落,几个曹府的家丁便将陈学佳和陈白白双双架起,朝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