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听完韩非池的讲述,心中又惊又怒,心情激动之下,引发内伤,竟呕了一口鲜血出来。韩非池急忙上前扶他道:“杨兄弟!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韩非池出来之时,心事重重,自觉有愧于杨安之托,是以并无发现杨安气色不对,此时见杨安吐血,这才发现异常。
杨安默默调息片刻,这才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伤不要紧,韩大哥,狄大哥现在怎样了,我……我想去看看他。”
韩非池引着他进了张府,来到一处小院厢房,一推开门,便听得狄飞霜有气无力问道:“是……是韩师兄么?是不是找到楚家妹子了?”
韩非池道:“狄师弟,你安心养伤便是,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找,一有消息他们便会第一时间来报。”
狄飞霜语气颇为失望说道:“还没消息么?”
一进房间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汤药味,床前一个婢女正在服侍狄飞霜喝药。
狄飞霜见了跟在韩非池身侧的杨安,神情微喜,随即转为愧疚,挣扎着想坐起来。杨安急忙上前按住他肩头说道:“狄大哥,你伤势严重,不可乱动,好好躺着便是。”又见他脸色煞白,眉头紧锁,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神色亦憔悴了许多。
杨安想起不久之前大家还一起喝酒论交,那时狄飞霜豪情万丈,意气风发,此时他却被伤痛折磨至此,心中更是悲痛不已。
狄飞霜握着杨安的手,说道:“对……对不住了,杨……杨兄弟,我……我等没有保护……保护好楚家妹子,还……还……”
杨安见他伤重如斯,念念不忘的仍是楚霞影之事,心下感动,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韩大哥已经将事情的经过都跟我讲了,当时的情形怪不得你们,狄大哥你安心养伤,霞影之事便交由我来处理。哼!打伤你那人如此歹毒,兄弟迟早要会一会他,帮你讨这个公道。”
探视过狄飞霜之后,杨安便起身告辞。韩非池将他送至坊门前,说道:“杨兄弟,我会继续安排人手找寻楚家妹子的下落,这边一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
杨安拱手道:“多谢你,韩大哥!”
韩非池叹息道:“我师兄弟二人负你之托,你不责怪已是宽仁了,怎么担得起你这个谢字!只盼能早日找到楚家妹子,否则我等良心难安呐。”
杨安也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她平安无事,我也回去想想办法,便先告辞了。”又拱手作揖,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昇平坊时,诸葛正已经在客舍门前等候,他见只有杨安一人回来,便开口问起缘由。杨安将诸事原委跟他大致说了一遍,诸葛正亦是唏嘘不已。
两人进了客舍,正要回房,听得身后一人喊道:“前面是杨安小郎君么?”两人转身看来,那人是客舍的一个伙计,两人都见过几次。
杨安答道:“我就是!”
那伙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来说道:“昨天下午有位小娘子托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杨安愣了一愣,接过那封信,心中疑云重重,随即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张纸,其中一张上面写道:‘杨家哥哥,谢谢你!我跟义父走了,我会想你的!’落款为‘小妹’两字。另一张写道:‘阁下恩义,他日必报!’落款为‘陶寒亭敬叩’。两张字迹一模一样,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完信之后,杨安微微松了口气,心想:“原来是陶寒亭带走了霞影,如此也好,他既能将霞影视如己出,自是不会亏待与她,我也放心了。”又取了些钱递给店伙计道:“多谢你了!”
店伙计接了钱,拱手拜谢道:“应该的,应该的。”正要离去,杨安急忙叫住他道:“这位大哥,劳你走一趟兴道坊张府,找一位名为韩非池的郎君,替我跟他传一句话。”又给了那伙计三十文钱说道:“这是在下请客的茶水钱,事成之后,再给六十文。”
这店伙计一个月的工钱也只有三百多文,能赚这一笔横财,自是喜不自禁,欣然应承下来,接过那三十文钱问道:“小郎君要我传什么话?”
杨安说道:“你见了他之后,告诉他说:霞影已被他义父接走,请他勿念!那便可以了。”
店伙计应了一声是,便欢天喜地的出了客舍去。
此后杨安只在客舍疗养伤势,偶尔也去张府探视一下狄飞霜。他伤势本不算太严重,养至半月有余,已然痊愈。
这一日杨安见天气甚好,便一人出了客舍,在街上闲逛,走得一段时,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回头看去,却是行人商贩,各忙各事,杨安不禁摇头失笑,暗骂自己疑神疑鬼。
有行了一路,来到靖安坊前,听得坊内传来声声梵音,便走了进去,见得坊街直行尽头左侧有一处佛寺,坊街两侧一排松柏,干粗枝茂。
杨安走到近前一棵树下,足尖轻点,纵身跳上枝头,隐与树干之后。过得片刻,坊门口摄手摄脚进来一人,杨安见了不由哑然失笑。那人竟是半月之前被他在街边救下的女童若儿,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襦裙,梳着双环童子髻。
杨安暗想道:“我道是谁一直偷偷跟着我,原来是这小丫头,她没事跟着我干嘛?”
若儿一下不见了杨安的身影,身体靠在墙边,伸着小脑袋不住四下张望,见坊街一个鬼影子也无,又提起裙摆摄手摄脚的向前跑了几步,又靠在一棵树后面伸出脑袋来张望。
杨安见她可爱模样,不由童心大起,偷偷跳下树来,学着她摄手摄脚的跟在她身后。直到走到对面的坊门前,听得她喃喃说道:“奇怪!怎么不见了呢?”
杨安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问道:“你是在找我么?”
若儿本就全神留意前方,哪曾想后面会有人跟着,被他这一拍,顿时吓得大叫一声,转过身来噔噔噔的后退了四五步,还未站定,后脚被坊门的台阶绊了一下,她身子晃了一晃,站立不稳一下向后倒去,这下若是倒在地上,后脑勺若不磕出血,也非被磕出个大大的包来不可。
这下变故,杨安亦是始料未及,急忙箭步上去一把抱住她,将她扶正站稳。
若儿站定之后,惊魂未定,微微挣扎了一下,抬头看去,见得救自己的便是那天的小哥哥,一下便手足无措起来,急忙将头埋至胸前,只偶尔转动眼神去瞧杨安一眼。
杨安见她脸色白一阵红一阵,以为她是被吓得不轻,轻轻拍了拍她后背,这才将她放开说道:“不用担心,没事了!”
若儿微微‘嗯’了一声,杨安微微笑道:“你叫若儿,对不对?”若儿又点了点头,却始终不敢抬头再看他。
杨安见她如此神色,只道她年纪小,比较怕生,又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若儿微微抬头看了杨安一眼,又急忙低了下去,说道:“我……我……”瞬间脸色红如晚霞。
杨安摇头笑了笑,说道:“你又一个人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玩了,对不对!”若儿摇了摇头,瞬间又觉得大有不对,急忙改为点头。
杨安笑道:“你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那是是呢,还是不是呢?”若儿轻声答道:“是!”杨安见她双手无处安放,便使劲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如同一个做错事,等着挨批评的孩子一般,不由好笑,说道:“你要是将衣裳抓破了,回家之后你母亲打不打你?”
若儿急忙抬头辩护道:“我……我娘亲疼我得紧,从来不打我的。”这下四目相对,又急忙红着脸低下头去。
杨安见她如此害羞,倒不忍心再逗她,说道:“我送你回家去吧。”若儿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既不说话也不点头。杨安一时猜不透她心思,愣了一愣说道:“那我带你去玩,好不好?”若儿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杨安笑了笑说道:“贪玩的小丫头,走吧!”伸出左手去牵起她右手,一路出了靖安坊。
街上车水马龙,十分热闹。杨安问道:“你想去哪里玩?”若儿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
杨安愣了一愣,倒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随缘派,又想起那日去西市游玩,见怀德坊门口有不少杂耍艺人,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颇多,如同后世马戏团一般,而且围观看热闹的人亦是不少,便租了辆马车过去。
到那怀德坊前,果然人山人海,热闹之极,有杂耍把式的江湖艺人,有卖大力丸的,有耍猴的,有表演西域胡旋舞的,亦有天竺舞蛇人。杨安带着若儿这里瞧一瞧,那里看一看,两人倒是很快熟络起来,不时听得小丫头清脆的欢笑声。小丫头颇为娇小,只到杨安肩膀那么高,遇到热闹人多处,杨安便将她抱起来观看。
两人一直玩到未时,这才意犹未尽的回转,待经朱雀大街时,见得四处路口皆被宫中禁卫护得水泄不通,直将中间朱雀街大道空了出来,周边尽是百姓围观,人山人海,比之怀德坊前热闹十倍。
这下归路受阻,杨安只得拉着若儿混迹在人群之中,又跟身旁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问道:“这位大哥,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男子答道:“听闻是东巡洛阳的圣人今日回京,文武百官皆去城外迎接了。”
杨安这才恍然,暗想:“原来是皇帝从东都回来了,难怪有如此大的排场。”又等了近半个时辰,见南方一队羽林禁卫驱马缓步而来,迎头那人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一身亮白镶红的明光铠在阳光下闪耀光芒,朱红的帽缨随风舞动,那人三十来岁,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那人身后跟的羽林禁卫亦是个个胄甲金刀,器宇轩昂,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出去近一里,这才看见天子六驾,其后便是后宫嫔妃的车驾,再是文武百官个个骑马,最后又是一队羽林禁卫步卒,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将近三里长。
那天子车驾甚是宽大,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屋,到得近前时,见的车里坐了两人,皆在四十来岁模样,气度不凡,坐得略高那人身穿赤黄袍衫,头戴通天冠,想来必是天子李隆基无疑。
另一人身穿紫色常服,头戴紫金小冠,两人有说有笑,甚是亲近。
杨安初见那身着紫色常服之人,觉得甚是眼熟,仔细辨认之后,不由大感意外,原来那人竟是曾与他以音律相交的李宁。他本以为李宁只是朝中高官,但此时看来只怕远不止于此,他对唐史亦是颇为了解,但想来想去始终记不得这时有哪位能得李隆基如此亲近的高官名叫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