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早到了说亲的年纪,皇帝也不是一开始就想让她和亲的,也曾想过给她找个德才兼备的驸马,可是,有才有德的,都是有志向有抱负的,当了驸马就难以出仕为官,便是有职务,也是闲职,会一世碌碌无为,何况,娶公主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那便不是不能纳妾,那些男人更不愿意了,谁愿意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一片森木呢?
而那些有想法的,不是无才便是无德,或是想借着公主的身份为家族出力往上爬……
所以,高不成低不就下来,云霓也十八岁了,说起来,比叶定诰也就小两岁。
“……大人是说,公主自愿夺去封号?”叶大老爷惊讶地问。
“不错,皇上的意思是,难得她与状元公两情相悦,状元公也不是不知道公主的身份,还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公主出头,情愿自毁声名也要救公主,可见状元公对公主的情义,皇上因此很看重状元公,公主嘛,没有封号也是皇上的女儿,也是金枝玉叶,反倒是状元公不受影响,能继续为朝庭,为皇上分忧解难。”
叶大老爷惊得半晌没有说话,齐老太太和三老太太同叶赞叹:“真难为公主了,她可是一等品爵,贵比公卿。”
“如此一来,叶公可还有何顾忌之处?本官可是要喝一杯谢媒酒的哦。”礼部尚书大人道。
皇上的意思都这么清楚了,叶大老爷还能说什么?
只是公主的性子太过娇纵了些,方才在院子里,就很让自己这个未来公公没脸……
“这个,婚姻乃是一辈子的大事,还得从长……”
“大哥,婚姻大事,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诰哥儿与公主感情深厚,皇上又肯成全,你呀,就别再从长计议啦,我瞧着就很好,李大人,这杯谢媒酒,可非要请您喝不可啊。”锦乡侯道。
“二弟……”叶大老皱眉。
李大人无奈道:“叶公啊,公主性子是烈了些,不过,听说令公子最是孝顺,公主若是对叶公再有不敬,令公子会开心吗?公主那般在乎令公子,肯定会改的。”
叶大老爷怔了怔,随即会过意,笑道:“在下听说,李大人与柳太傅是亲家,柳家小姐乃是太傅大人的掌上明珠,自幼失母,故而娇惯,现如今却从无听说贵府有些许不和,媳妇儿贤惠安顺,全是令公子调教的吧。”
李大人哈哈大笑:“本官可是经验之谈哦,叶公可还有何顾虑?这杯谢媒酒,本官是喝得成还是喝不成啊?”
叶大老爷笑了。
云霓真陪着叶定诰一齐去了祠堂,叶定诰跪着,她自个也找了个蒲团来要跪,叶定诰哪里同意,不让。
“让我陪着你一起跪吧,一会子你爹来了,保不齐就消了气,先前我说话太冲了。”云霓不自在道。
叶定诰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头:“傻瓜,跪着膝盖疼。”
“你疼我跟着你一起疼。”云霓嘟着嘴道:“你们是书香门弟,你是极孝的,我却对你爹说话不尊重,叶定诰,我会改的。”
叶昕眉和叶昕恬几个躲在外头偷偷地笑,心里甜滋滋的,这样的两个人才叫相亲相爱呢。
叶齐眉眼神有些发呆,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
“对了,还在想着进宫的事呢?”叶昕眉道。
“恬姐姐,你是怎么想的?火烧眉毛了,你真的要进宫吗?”齐老太太不答应,叶齐眉只能让三房想法子了。
叶昕恬垂眸不说话,她的心情也不好,文氏到现在也没来信,究竟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齐老太太这边又不许齐姐儿代替,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别的人替代,没法子想。
三个一起沉默着,不一会儿,关胜过来道:“小姐,宋太太来了,在外头等着要见三老太太呢。”
叶昕眉不由看了一眼叶齐眉,宋大太太和宋子宇被抓起来了,宋太太这个时候来叶家做什么?
为宋大太太求情?
“走,看看去。”叶昕眉道。
三人往正院走,礼部尚书也不知回去了没有。
正说着话儿,珠玉急急地过来,笑容满面,“小姐,大喜。”
叶昕眉一脸诧异:“什么大喜?宋太太会带什么好喜讯过来?”
竹玉笑道:“跟姑太太可没关系,是柳太傅来了。”
“明儿就让格太傅登门做媒。”昨天殷成禧与他分手前说的。
叶齐眉和叶昕恬两个一头雾水,叶昕眉满脸通红。
“听说柳太傅可是两代帝师,当今天皇的老师呢,德高望重,在朝中声望极高,一般人可请不动,平日间也少出来走动,怎么会来咱们家?”叶齐眉问道。
“还有谁有这个面子能请得动柳太傅?你瞧某个人的脸色还看不出来么?”叶昕恬看着叶昕眉笑。
“哇,不会是武成王请来给姐姐你做媒的吧,王爷真的好诚心哦。”叶齐眉满脸羡慕。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正院了。”人家给她做媒,她这个当事人当然不好意思露面。
叶齐眉大笑:“好啊好啊,你放心啦,我保证第一时间让你知道最新进展情况,走,恬姐姐,我们看热闹去。”叶齐眉道。
“你去吧,我陪奶奶。”宋太太这个时候来,三老太太的心情也不知怎么样,叶昕恬有点担心。
“好啊,那你去吧。”叶齐眉自个去了正院,叶昕恬便往三老太太屋里去。
叶昕眉也担心三老太太,不过宋太太早把叶家给得罪了,这会子也不知道三老太太肯不肯见她。
便去了前院。
北风凛烈,宋太太立在叶家门口,任凭风象刀子一样刮痛自己的脸颊,还是来了,不得不回来。
自从宋子清的状元功名被废,宋家就如西山落山,岌岌可危,宋老爷又是个不事生产,平庸无能,只会花天酒地,挥霍无度之辈,只宠着小妾,早不把宋太太放在心上,如今小妾也趁机耍手段,想要上位,扳倒她这个正室,再不与娘家和好,宋太太已经在宋家撑不下去了。
不管有多恨,有多怨,这个府里,也住着她血脉亲人,当初如果不是太过要强,不是太虚荣,也不会逼得一双儿女走上不归路,寒风吹迷了眼,鼻子冻得发痛,宋太太的眼睛却干涩得流不下半滴泪水,这些日子,思前想后,原想着,便是穷死苦死,也不来向叶家低头,可是为了子清,她不得不来。
叶昕眉立在院里,看着门外被寒风吹得头发散乱的宋太太,前世,她曾跪在样家门外,苦苦哀求过宋太太,希望她看在亲戚面上,能让她进宋家门,可是……
宋大太太是个棉软的性子,见自己怀孕,原本已经心软,想要认了她这个儿媳,宋太太没露面,只派了个婆子出来,扔给她一卷《女戒》,一把剪刀,一句话:“似你这种不守妇德的女人,丢尽叶家的脸面,还有脸来求人,怎么不死了干净呢?”
如今,物转星移,世事变化,立在门外的是宋太太,而自己,则成了看热闹的那个,宋太太,终于还是求上门了。
“宋太太,请回吧,三老太太不肯见您。”三老太太跟前的丫头出来道。
“彩明,我娘真是这么说?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啊。”宋太太愣住,记忆里,三老太太最是心软,又最好说话,她都不顾面子,低下头,肯来求好了,娘为什么不见啊。
“宋太太,我家老太太说了,当初你家管家穿着孝服来报信时,就该明白,这条路是您自个走绝的,您当时是风光,现在落没了,又想走回头路,世上没这么简单的事。”彩明是个嘴利的,早就对这位姑太怀怨怼,说话就一点就很不客气。
“当初是鬼迷了心窃,如今也不是上门来求助,我便是再穷再苦,要饭也不会朝这边来,只是……娘他年老体弱,我来看看娘,我怕……以后没机会了,彩明,你也不用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看一眼娘后就走。”宋太太到了这个时候,嘴还是硬气得很,她素来个性强硬,不肯低头,行事作派都泼辣钢强。
彩明道:“这我可做不了这个主,要不……哎,那不是昕小姐么?不若我去请昕小姐来作定夺吧。”
宋家当初对昕小姐最过份,什么都怪到昕小姐头上,彩明故意把叶昕眉叫出来替自己出头。
叶昕眉转身想走,宋太太看了过来,目光凄良,她和宋子樱一样,有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只是宋子樱的黑而亮,她的眼神锐利又布满苍桑。
宋子樱的死,还是与自己有几分关系的。
叶昕眉走向宋太太:“姑姑……”
“昕姐儿,恭喜。”宋太太柔柔地看着叶昕眉,眼神却有些恍忽,象是透过叶昕眉看向了远处。
叶昕眉轻轻叹了口气,没理会她的那句恭喜:“三奶奶前阵子病得厉害,其实她是很想念你的,只是……府里最近事多,你不若过几天再来吧,等绩哥哥封了官,估计三奶奶的气就消了。”
“昕姐儿,过去姑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看在……看在……子樱的份上,原谅姑母吧。”宋太太突然捉住叶昕眉的手,哭道。
“子樱?”叶昕眉好笑:“姑母,您知道吗?你的这双眼睛与子樱真的很象,当初,我发现给我下毒的可能不是子樱,特地去牢里找过她,我让她告诉我,当时的情形,我说,让她耐心等着,只过几天,我就能救她出来,她那时,就是和你这双一样漂亮的大眼睛热切地看着我,她想活,还年轻,才十五岁,只要能洗清她的罪名,她今后的路还很长,她会嫁给一个疼她爱她的丈夫,她会有孩子,会享受天伦之乐,她对生活充满希望,她和我,冰释前嫌,我们说好了,等她出来,会一起去相国寺游玩,会去状元湖……”
叶昕眉泣不成声,如果说,这辈子唯一有些愧对的,就是宋子樱,如果不是她强行将她打入死牢,或许,她不会死,顶多只是流放。
宋太太听不下去了,她脸色苍白地,踉跄地后退几步,喃喃道:“子樱……是娘……是娘害了你,害了子清啊。”
叶昕眉缓缓转身:“你是她的亲娘,你生了她,却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凭教育好她,为了一已私欲,你逼着两个儿女走上邪路,如今又要让我看在她的面上为你求情,好,我会去跟三奶奶说,说你来过,至于三奶奶如何,我就管不了了。”
“昕姐儿——”宋太太追上几步,怔怔地看着叶昕眉的背影:“我还有几句话,昕姐儿……”
可叶昕眉已经进了大门,门房从里面将门缓缓关上,彻底将宋太太关在门外。
叶昕眉直接去了三老太太的屋里,叶昕恬也在,三老太太正在抹泪,见叶昕眉来了,强颜笑道:“王爷来提亲了,我家昕姐儿还有空来看三奶奶,是不是害羞啊?”
叶昕眉脸一红,过去握住三老太太的手:“三奶奶,昕姐儿要嫁了,您会给我添妆么?”
“当然,早就准备好啦,只是,别急哦,还得一年以后呢。”三老太太道。
“那能让我先瞧瞧么?”叶昕眉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不能,得等你出嫁前一天,给你添箱的,现在怎么能让你瞧。”三老太太故做神秘道。
“我知道是什么。”叶昕恬道:“不过,我不告诉你。”
叶昕眉追着叶昕恬闹了一阵,见三老太太心情好了些,还是道:“三奶奶,我在门口见着了姑母。”
三老太太的眼泪又下来了:“好孩子,你……你还肯叫她姑母?”
“三奶奶认她这个女儿,我当然要认她这个姑母。”叶昕眉真诚地说道。
三老太太摇头:“我不见她,不是不认她,而是……我帮不了她,她的性子我太了解了,所求太大,我帮不了。”
叶昕眉眼睛也湿了,宋子清的状元被免好些日子了,宋太太一直没有上门来过,她在宋家的日子不好过,却强撑着,昨儿个宋子宇一被抓,她今天就上门了,当然所求非轻。
“宋家没救了,如果她愿意……舍了那宋太太的名份,和离回来,我还是愿意接受她的。”三老太太道。
“她舍不得子清表哥吧。”叶昕恬道。
“我是她,就会舍,有舍才能有得。”三老太太道。
叶昕眉明白她的意思,宋太太和离,既可以拿回自己的嫁妆,免得被宋大老爷给挥霍尽了,又可以回到叶家,得到叶家的庇护,自己稳住后,还是可以偷偷接济宋子清的,如果宋太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而宋子清又肯改过,那还是有希望的。
但这种话,谁去说?上了年纪的妇人要和离,是要有很大的勇气的,而且,要面对世间许多冷言碎语,名声也要受损,所以,很多女子,在婆家过得再不如意,也强忍着,不肯和离。
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大老爷和锦乡侯都不能说,除非是三太太和三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