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刚刚着道袍生意蓬勃的女子,她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来客,要想去八重天,且听我吹一曲。”
女子淡言,声音若清泉泻出,珠玉溅落,她的面上却无半分情愫。
玄羽望向她的双眼,方觉个中一片漠然,毫无半分属于人的意味。
再细看,却见她瞳孔涣散,有所失焦。
玄羽了然,原来这绝美如仙的女子,竟目不能视。
见玄羽不言,女子也不多说,举起长笛置于嘴边,同时身形上浮,衣袂翩跹。
笛音起,声自她唇边飞舞而出,丝丝缕缕,飘扬开去。
这笛声环绕着玄羽周遭,清雅非常,似泉水映照世间,抚慰人心。
而拥有入界的玄羽自然不会以之为舒服的抚慰,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全身能量与真气的流转,在被抑制。
这抑制的力量不弱,毕竟那女子是接近中品四阶的强者。
玄羽便运起金白火焰,烈火灼烧,炽烈异常,令得乾坤抖震,而他真气的阻塞,方也在火光的冲刷下通畅了不少。
女子继续吹笛,吐息似风,笛声的节奏开始逐渐加快,既而四方音调化作实质,拂动了玄羽的衣衫。
“嗡——”
笛音中忽起一抹嗡鸣,一股大力竟从斜侧里撞来,玄羽举荒煞斩去,庞然炸响,若雷霆爆动,却盖不过那清晰至极的笛声。
那大力,乃是由笛声凝作的一抹浪涛。
笛音成浪,澎湃滂沱,再度朝着玄羽拍击而来。
音浪自前后双方砸至,玄羽前探手掌,金白箭迅猛前攻,朝着音浪撕扯贯穿,后舞荒煞,长剑裹挟无匹道威,奔腾而去,锋芒惊人。
两方的音浪皆为玄羽的攻势攻伐穿刺,仿佛破裂。
女子素手轻顿,眼神依旧没有焦距地凝看前方,皆着身上的衣裙,舞动得渐渐激烈。
笛声,也霍然高昂。
仿佛千军万马奔腾驰骋,玄羽几乎难以相信,声音悠扬的笛,能吹出这般如战如鼓的慷慨激昂。
音浪旋即凝实,化为一道道神兵利器,结于玄羽四方,同时放出长鸣,尖锐且骇人。
笛音的节奏越来越快,长空若有奔雷闪电,那无形集结的兵马,更像真正入了战斗,经历十面埋伏,无畏冲锋。
利器剑光,方也冲卷而至,逼近玄羽身前身侧。
对于此,他手中荒煞一转,眼中掠过锐利凌然。
“流月谴。”
右手握荒煞,左手前点,流月释放。
空间的变化被操控,音浪形成的有形利器,方停滞下来,如同进入了缓慢到静止的时间。
“万剑归雷霆!”
玄羽深知这些音浪利器的可怕,便剑力怒挥,直至天地若割。
巨大的雷柱与剑意聚于一缕,空间崩碎,这雷霆当即若条嘶吼咆哮出爆炸之音的游龙,横绕一周,肆虐出恐怖威能,挡向音浪利芒。
“轰轰!”
响动入耳,令世界都在震悚动荡,女子面上却依旧没有表情。
她手指轻抚,笛声进而再次由激昂,成为舒缓。
不单舒缓,且婉转、柔和,可谓磬人心脾。
音似绮叠萦散,飘零流转,牵动了世间清辉,恍若长空里万点的花瓣纷纷,将这乾坤图画点缀成了一副梦的意境。
周遭云雾飘荡,浮岛起伏,更易入梦。
雷霆散去,音浪也随之不再凝实,玄羽便从四方的美丽中,望见了一道道虚幻的影。
他皱了皱眉。
又是幻境吗。
这笛声,居然能把人引入幻境。
极美的犹如梦的幻境中,会映照人心中的美。
所以玄羽便瞧得一道影越来越凝实。
而后,一名绝色惊艳的女子,立在了前方。
肩若削成,腰若约束,衣衫轻薄,整个人仿佛要乘长风而舞。
她的脸缓缓清晰,玄羽见得,呼吸微窒。
赫然是他心念中的人。
雪轻挑柳眉,浅笑,一时周围梦一般的仙色美景,都被夺去了所有光华。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就好像只要她立于此,你便仅仅能看见她,其他的东西,万事万物,都再入不了你的眼。
“羽,过来。”
她嘴角上挑,出言,音似飞花丝雨。
玄羽心中一动,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再美,纵然是他所爱,也不真实,幻境而已。
“我就在这儿,你不过来吗。”
雪的嘴角微微下弯,水润的眼中波光粼粼,似是分外难受,这样的神情,根本令人心软成了一滩水,只想上前抱着她好好疼惜。
玄羽心跳越发快速,只觉得这个雪,更为真实,同时更把她的美,突显而出了。
他微微向前一步,拳头却瞬时紧握,眼中波光剧震。
自己居然会为这种幻境所影响。
玄羽后退,耳边是裹挟真气的笛音,其俨然在他不知觉下,影响了自己的心魂。
正因如此,眼前的幻境才会把他微微蛊惑。
而因为声含那女子的真气,想不听也会听到,故玄羽闭目,不再看。
然而这幻境作用在他的灵魂上,闭目亦能观见。
玄羽无奈只得再睁眼。
接着,他盘膝浮空,眼观鼻鼻观心,入定冥想。
既是以影响心魂为主,稳固了心魂,幻境自然会消散。
却不料玄羽入了定,“雪”却莲步轻移,朝他走来。
她走到他身前,令他心头浅动。
然后,衣带渐宽,轻衫淡除。
玄羽的呼吸即刻乱了一丝,心神也稍颤。
雪的身躯俯上来,玄羽眉头紧皱,意念朝着体内沉入更深。
她微凉的手划过他的脸和颈子,竟是那般柔嫩真实的触感。
玄羽略有迷茫,这样的感觉,居然是幻境所为吗?
接着,玄羽猛地睁眼,这个幻境中的雪,居然在解他真力所成的衣衫。
玄羽浅惊,一个虚幻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真实?而且,怎么会可以撼动真气?
但这抹惊很快就被溢散,同时化为了心灵的灼烫。
“雪”竟无寸缕地撞进他怀中。
这看似是件香、艳之事,玄羽的瞳孔,却是猝然一缩。
他迅猛起身,荒煞上战,却赫然迟了。
“雪”被斩击破碎,玄羽的右边胸口,出现了一个不小的血洞。
恰是方才,这虚幻的“雪”的纤白“柔软”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
别人是小拳拳捶你胸口,这是小手手穿你胸口。
幻境散去,玄羽吐出口血。
原来这整个幻境,包括那个雪,都有音浪在加持,而穿过他右胸的,则为音之力。
玄羽望向女子,她仍然瞳孔失焦。
“你受了幻境蛊惑,无可厚非,若接下来你的表现我认可,八重天你自可去得。”
女子继续吹笛,笛声低沉下来,天地间涌出股浑厚浩瀚之感。
音浪滂沱,浩然排布开去,一时间似长河落日,恍惚间,玄羽如同看到了一片苍茫大漠。
低音高低起伏,低多高少,荒漠中,旋即犹如涌起了浩荡黄沙,给人一种无尽壮烈之感。
随即,玄羽便望见我真正的大漠孤烟,苍然风沙。
音浪在耳边雄奇伟岸,进而一道影,自眼前风云之中渐渐飞出。
这是一条浑身披着沙土的巨龙,他不住咆哮着,伴着滚滚音浪,朝着天宇冲卷而起。
随即长龙张口撕咬,刹那方闪至玄羽头顶。
狂风沙暴,在巨龙背后升腾而起,如同道磅礴浩荡的大幕,遮天蔽日。
苍穹宙宇,都随之化入了茫茫浩壮。
玄羽不敢怠慢,眼神凝重,两抹白色的往生之火,燃烧于目中。
他便看到了这条龙通身的生之聚散。
这龙虽由音力所成,但亦不能谓之死,只是它身上的生意分外浅淡。
至于生机最浓重的位置,是这条龙的眼睛。
玄羽不免想,是不是因为这女子目不能视,所以给了她化出龙的眼睛,如此多的生机。
她也许,分外渴望光明。
如果作为道尊十重天的守门人,都瞎了眼,也就意味着,连三清这精通双相大道的大能,都没有办法让她的双目可视。
玄羽一记礼善禁锢,清意奔涌,游龙的肆虐吼叫,当下停顿。
只是这停顿仅有一霎,紧接着他便仰首长鸣,掀动无边风沙。
荒煞燃往生,刺向巨龙之目。
“吼——”
长啸之声隐隐带了丝疯狂,玄羽张手扑卷出金白火海,拦住漫天飞杀的沙尘。
他随即加大的往生的释放。
长龙浑身烧起了白焰,陡然后退。
笛声终止,龙与风沙大漠,尽皆消逝。
玄羽胸口的伤已经愈合,他运用水行清身,洗去音浪带来的沙暴痕迹。
持笛女子“望”着玄羽的方向,“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何毫无影响。”
玄羽淡笑:“你看我现在还有伤吗。”
女子沉默,半晌后才道:“你的恢复力很强。”
玄羽则自知失言,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你看二字,确乎不太妥。
“你的两种火焰,都很强,我认可你,去八重天吧。”
女子轻轻挥手,转过脸,俨然在朝远处观望,她那缥缈如仙如缕的身影,此刻莫名显得萧条寂寥。
玄羽不自主地开口:
“你的眼睛,三清也治不了吗。”
他能感受到这女子对眼可观世界的期望。
闻言,女子回看玄羽。
“我这样的境界,不必拥有目力,灵魂自可见万物。”
玄羽道:“灵魂所视,自然与双眼不同…”
女子于是轻叹,摇头道:“我的眼睛中了封镇咒法,尊上也无法解开。”
“除非——”
女子说了这两字,便顿住了声音。
玄羽皱了皱眉,封镇?什么样的封镇,连三清都解不开?
不过,除非什么?
“除非?”玄羽问出两字。
女子摇摇头,把脸别向一旁,面容上,夹杂了丝丝惆怅。
玄羽见她不语,便行向八重天。
“除非找到下咒封镇之法。”女子低声喃喃,玄羽赫然听得,脚步顿住。
“何法会连三清都解不开?是尊圣巅峰的施为?”他问,同时认真地望着女子。
她没有焦距的双眼,散出了股轻微的阴暗气息,其掩藏极深,但还是被玄羽捕捉到了。
他方生了丝心意,以入界细细体察。
这阴暗的气息,便在他的感知下愈显明了,更有种隐隐的熟悉。
“与我说说吧,关于你的眼睛。”
女子一愣,道:“你不是要去八重天,怎还有此闲心。”
玄羽:“或许我能帮到你。”
女子再次摇头,这回嘴角甚至还微勾,显然认为玄羽是在说笑。
“不是尊圣巅峰的人,给我眼睛施咒的,是个和我同境界女人,而且,这或许与极恶的力量相关。”
玄羽听见“极恶”两字,当下眼神一闪:“你怎知是极恶?”
女子低语:“尊上说的。”
她衣袍散动,“我曾经…依附于一个男人,而向我眼睛施为者,同我当时的身份一样。”
“她借助了那男人家族的力量,对我的眼睛进行了封镇。”
“而我猜,可能那男人的家族,属于极恶,或是与极恶极为相关。”
“唉,我何必与你说这些,不过平添烦恼罢了。”
“来客,请恕我多言吧。”
玄羽道:“不多言。”
原来她的失明,是个后宫争宠的结果。
由此也可见她的眼睛有多美,美到让人嫉妒地想毁掉。
“你当时,可是在宇宙极北。”玄羽问。
女子听得,登时怔住,少顷,才点头道:“没错。”
玄羽当下明白了。
那不就是殷煞的窝居的地方吗。
这女子…难道依附的男人是殷煞?
不对,不可能,若是殷煞,她现在不可能在这里,早就死了。
那就是说…
这个她口中的男人,八成为殷煞的孩子,雪的父亲。
除了他这样地位的存在,还有谁可以找那么多女人来依附自己?
某方面玄羽也大概明白了雪长成那样的又一个原因。
眼前的女子双目失明,仍然倾国倾城,而按理说,雪的娘亲能在后宫中诞下孩子,恐怕比她还要美。
“封镇之法,确实与极恶分外相关,而那个男人,应当是极恶之子。”
女子顿时惊然,极恶之子?
“既是借了少许属于极恶的力量,我便不用找封镇之法,与道尊合力,定然可让你双目恢复。”
“什么?”女子玉手紧握,眼中惊色更甚。
“你…为何?”
“因为我是极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