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潇昨天半夜去敲别院的门,老夏一拐一瘸的给他开了门,他只说半夜进不了城,只好在别院里歇一歇。
老夏五十岁了,无儿无女,在杨家别院守了三十年。
早年娶过一个老婆,没几年患病过世,后来陆陆续续说过几个寡妇,可人家嫌弃他只是一个守别院的瘸子,没什么出息,老夏一气之下就断了娶妻的念头。
别院在城外二十里的乌龙山上,是个夏季避暑的好去处,杨家的主子们早些年还有闲情逸致夏天的时候去别院避避暑,最近几年,杨贺忙于生意上的事,他不开口,他的妾室们也不敢开口,老夏这几年倒是清闲的很。
在别院里开辟了菜地,养养鸡,养养猪,每年年初大公子杨濯会派秦悦给他送一年的生活费,附近山村里的孩子们经常找他玩耍,小日子也过得挺惬意。
两三年没有见主子了,杨潇突然到来,着实把他给吓一跳,忙把人迎进去,打了井水给他洗漱,杨潇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窝在他床上先睡会儿,让他蒸点馒头吃。
老夏这里好几年没有来人吃饭,这次来的还是二公子,心情极好,在厨房里忙开了,一直到天亮,杨潇在熟悉的香味中醒了过来。
他打了井水简单洗漱一下,进了厨房,见着老夏一瘸一拐的正在灶头边上忙活。
这香味,绝对是他过年时候腌制的酱香鸭。
“二公子,您怎么起来了?”老夏听到脚步声,回头朝他憨厚的笑,“多睡一会儿,不着急回去。”
杨潇明白他的心情,这些年他孤独一人守在这看似豪华精致的别院里,内心肯定是说不出的孤寂。
“我饿了。”杨潇在老夏这里从来都不摆架子,小时候来别院避暑,最喜欢跟在老夏身后,老夏也总是把他私藏的好货拿出来给他吃,当然,少不了孝勇的份儿,他大哥因为是嫡长子,母亲对他的教育很严格,他能做的事,他大哥不能做。
如今看起来,母亲对大哥的严格是有道理的,她独独给大哥亲手做粗布衣裳,身为双生子的他没有这样的待遇,以前想不通,现在,完全可以理解母亲的所作所为。
他毕竟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她能够让他作为杨家二公子活下来,这是天大的恩惠,他的心里更加的尊敬她。
老夏给他装了五个大馒头,热气腾腾的放在他跟前,整个人都充满了欢悦之情,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看着他坐在小方桌边上,拿着筷子,恍然间,当初跟在自己身后的半截高小公子,一下子就长大了。
桌上还有两盘酱菜,都是自家地里摘下来腌制的,老夏手巧,腌制的酱菜很受杨潇的喜欢,杨濯就不同了,对于老夏拿手的酱菜,他从来都是暗暗嫌弃,私底下还让杨潇不要吃,脏,他看到过,老夏腌咸菜是用脚踩的,能吃吗?
腌咸菜不用脚踩结实,没几天就浮上来臭了。
“这是过年的时候做的酱香鸭,刚好剩一只,来,尝尝,你最爱吃这个。”老夏献宝一样的把撕成条状的酱香鸭给搬上桌,眼睛都笑得只剩下一条缝隙了。
“夏叔在别院有三十年了吧?”杨潇也不打算迂回来绽开话题,筷子夹了一块鸭肉,嚼了几下,浓浓的桂花味道,“这鸭得叫桂花鸭,跟小时候一样的味道。”
“多吃点,你难得来一趟,二公子,我老眼昏花,差点认不出你了,一转眼,我守在别院真有三十年了。想当初,我在长街给老爷看店,不长眼的盗匪大白天来打劫,我被挑断脚筋,被老爷丢在别院里看门,之前的日子过得很辛苦,被人嘲笑,被人嫌弃,自从夫人进门,不但给我加了工钱,每年还有二十两银子的生活补贴,她在世的时候,那是我老夏最快活的日子,公子们每年夏天会来别院一两个月,好生热闹。”
说着说着,老夏就开始掉眼泪了,抬起手抹了一把脸。
杨潇吃了两个馒头,放下筷子,唇角弯了起来,进入正题,“夏叔,我从小爱跟着在你身后,你是知道我个性的,这次来,一是城门没开,我进不了城,二来,我有一件事情要问问你,你在别院里守了三十年,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一清二楚。”
老夏的神情一震,有些微讶的看着他。
“二公子,您要问什么事?”
杨潇示意让他坐在自己对面,脸色平和的看着他,“夏叔,当年我娘亲为了避免杨家那几位姨娘的祸害,大雪天的从城里来别院待产,除了月娘和忠叔,还有四个抬轿的,是不是?”
老夏的神情明显的怔了怔,惊觉的朝他看过去,不由自主的就问出口来:“二公子怎么会问起这件事?”
“是还是不是?”
“是。”老夏心惊肉跳的看着他,颤声问道:“您这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吗?”
“无论我听说了什么,我是我娘的儿子,永远不会改变,我只是想要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四个轿夫去了哪里?我有权利知道实情的真相。”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老夏起身,啪的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哀求道:“二公子,夫人早就跟老奴说过,二公子迟早有一天会这样质问老奴,夫人交代,二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您是她的儿子,别的身份,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于二公子,于杨家,都不是好事。”
“四个轿夫去了哪里?”杨潇也不逼他,慢悠悠的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以母亲温良的个性,是不会下杀手的,不然,你,月娘和忠叔都不可能活着了。”
“四个轿夫把夫人送到别院后,夫人给他们每人两百两银子,让他们连夜带着家小逃离凤凰城,十年之内不要回来,离京城越远越安全,轿夫们原本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自然听从夫人的安排。”
“这些年都没有回来过吗?”
“两年前,倒是有个小后生来找过我,是老孙家的小儿子,给我带来了四家人的消息,说都在宁德落地生根,四家人用夫人给的银子做了小买卖,日子过得去。我嘱咐老孙家的小儿子,千万不要再提他爹当年是杨家夫人的轿夫,那小子倒是机灵,说父亲以前做什么的,早就不记得了。”
“我娘来别院待产,还带来了两个婴儿,是不是?”杨潇不紧不慢的说道,看见老夏的脖子缩了一下,低声道:“地上凉,坐下来说话,我只是想要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老夏摇摇头,倔强的看着他,“二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娘带回来两个婴儿,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孝勇,你是我娘的心腹,自然跟月娘和忠叔一样,知道我们两个其中一个是当年皇宫里丢失的那位三皇子。”
“二公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啊,绝对不是这么回事。”老夏吓得脸色苍白,使劲的摇手摆头,想要否认这件事,但是,从杨潇的神情里,他看得出来,他已经知道真相了,到最后不禁丧气的低下了头。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杨潇确定的说道,“我,或者是孝勇,不管哪一个是那个三皇子,我们都没有兴趣认祖归宗,我们只是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夏叔,你不必瞒我,我在孟州遇到把孩子交给我娘的那个男人。”
老夏愕然的挺直了身子,不禁喃喃自语道:“还真是被夫人说着了,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要相遇的人,一定会相遇,什么都瞒不了。”
“有人在追杀他,想要知道当年他带走的两个孩子到底死了还是活着,夏叔,我想知道,我娘把我和孝勇带回来以后,别院里经历了什么?”
老夏的心里防线在他温和的语气里崩溃,双拳紧握,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前脚进门,不到半天的功夫,近卫军就围了过来,当时两个孩子刚刚喂饱米糊,夫人把他们藏在床底下。因为她是萧贵妃的表妹,近卫军的人倒还客气,领头的跟老爷还有点远亲关系,偷偷跟夫人说,三皇子被恶人偷出宫,还请夫人小心。夫人是见过世面的人,给了那个领头的一百两银票,请他高抬贵手,她眼看就要临盆,为了避免家庭矛盾才来别院待产的,贴身丫鬟也有八个月身孕了,军爷们别惊着了孕妇才好。那个领头的倒是很好说话,收了银票,让人撤出主院,没想到,在外头搜查的人其中有一个跟月娘是旧识,当初月娘的爹宁可将月娘卖到夫人娘家当丫鬟,也不愿许给他。这次见着月娘,还怀了身孕,出言不逊,还趁机狠狠将阿忠打了一顿,月娘保护在阿忠身后,被狠狠踹了一脚,动了胎气,眼看要难产,夫人一时气急也动了胎气。一时间,别院里凄风冷雨。那个领头的把动手的人狠揍了一顿,陪着小心撤出别院,派人去请产婆,我和阿忠两个人生火烧水,要不是夫人沉着冷静指挥我们,当年怕是两个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