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警服的钟义坐在派出所长的大班台后面的转椅上,抽着一支软中华,脑子里还在奇怪为什么这张办公桌比张超的床还大。
若不是彦东正坐在班台的对面椅子上打着电话,那么此刻他就仿佛是一名正在向所长汇报工作的干警。
“……换了手机号了,嗯嗯,都是局里给配的手机,要求用哪个我就用哪个,本来想等下个月初一喊你一起去给干妈上坟的……中午来吃饭吧……什么?你来不了?我派人去接你也不行吗?你都是物业经理了,怎么还没点人权和自由呢?”
彦东已经在电话里给张俊报了平安,随后想要邀请张俊中午来吃饭。
从钟义已经去世的母亲的角度来说,这哥儿仨都是一个娘的儿子,并不仅仅是同班同学的关系。
审讯室里的事情已经被彦东抹平了,在彦东的眼里,别说本来钟义就没什么过错,就算所有的错都是钟义的,他也会为了钟义扛下去,用他刚才对钟义的原话来说,就是“拼着被扒了这身皮,我也要保你没事!”
当然整个事件绝不至于到了彦东脱警服的程度,就此事来说,彦东认为,李刚手腕骨折那是咎由自取,不扒了他的一身皮就不错了。几个散打运动员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他们站错了队呢?就是指导员马政也没办法一手遮天,在陆家楼派出所里,还得是一把手彦所当家,即便这个一把手刚刚从刑警队调过来不到一个月,那也得是一把手说了算!
马政不论从任何角度,都没办法跟彦东相比。比出身,马政是土八路,而彦东是警校科班;比功劳,马政在派出所蝇营狗苟毫无建树,而彦东则是屡破大案要案,公安系统中的头号功臣;比逼格,马政也就是勾结黑社会团伙吓唬老百姓有本事,属于遇见老虎就烧香、看见兔子就放枪的那类鸟人,而彦东则是枪口下足足击毙过两位数凶犯的铁血警察,说话行动都自然而然带着一股杀气;若是比行政级别,马政只是个副科,而彦东却是正科享受副处待遇;若是比警衔就差得更远,马政才一杠二,彦东都两杠三了。
所以这事彦东一揽过来,立马就变成啥事都没有了,李刚连副所长都不是,只是一个片警而已,只不过在所里临时工的嘴里,“某所”都是对正式警察的一种尊称。
仅仅是啥事没有还不够,钟义还得是所长办公室里的座上宾,所长的宝座都得让钟义坐,还喊了一楼大厅里的警花过来沏茶倒水。
对彦东来说,此刻兄弟俩是久别重逢,对钟义来说,却总感觉只是三、四天没见。
在彦东的眼里,25年过去了,钟义却还是当年的钟义,容貌没有丝毫的变化,心性也还不够成熟。
而在钟义的眼里,3、4天没见,彦东却已经苍老了太多,除了身体更显强健之外,脸上已经被岁月刻画出了深深的痕迹,却又彰显一个中年警察的威严。
在刚刚回到所长办公室的那一会儿,彦东这个铁血硬汉也忍不住掉了眼泪,这眼泪多半是因为极度的喜悦,因为彦东原本已经对找到钟义不再抱有希望了,在凤凰山被开发之前,他也没少去南部山区寻找钟义,结果自然都是徒劳往返。
挂掉了电话,彦东一脸无奈地看向钟义,恼火地说道:“遍插茱萸少一人啊!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喝酒就少你,可是你回来了,昨天少我,今天少他,这是怎么搞得嘛?”
“我看物业工作挺难干的,俊哥其实不容易。”钟义替张俊解释道。
“算了,今天中午咱哥俩带所里几个兄弟出去喝点,下午陪我打场篮球,让你看看我现在的水平!晚上咱俩一起去找张俊算账。”说话间彦东走进了办公室的套间,不一会拿出来崭新的一双乔丹气垫和一身李宁篮球两件套,放到班台上说道:“你先穿在里面,上场时脱了外衣直接打,省事。那个小刘,你先下去吧。”
一直站在旁边等候吩咐的警花开门走了。
钟义也不客气,依言换了衣服,然后拎着乔丹气垫篮球鞋的袋子,此时他脚下穿的是一双黑皮鞋——这皮鞋是张俊的,保安副队长身穿警服,脚下自然不能是回力球鞋。
彦东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道:“妥!咱这就上饭店吧。”
一行三辆车从陆家楼派出所鱼贯而出,打头的是彦东的普通桑塔纳,后面是两辆蓝白相间的警用帕萨特。
虽然已经是大所的所长,彦东还是比较低调的,普桑是他自己的私家车。办公室里面的豪华设施那是前任所长留下来的,至于烟酒,这个实在没法再低调了,除了那些临时工之外,正式警察哪个不抽点好的喝点上档次的。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阴了下来,天空里积满了厚厚的铅云,阴郁的仿佛就要滴出水来。
钟义坐在桑塔纳的副驾驶座,看着窗外担心地说道:“看样子有雨啊,下了雨篮球就打不成了。”
开车的彦东哈哈一笑道:“兄弟啊,你是真的OUT了,咱们现在打球,露天球场谁去啊?咱们都在室内场馆打,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也不耽误。”
说话间彦东的手机又响,钟义此时对这种移动通讯的频繁也见惯不怪了。心中却在想着答应了刘宇奇给他打个电话的,只是他觉得打电话得有事才能打,可是他找刘宇奇是真的没事。
钟义不知道如今社会上有基友这么一种关系,而在基友之间,没事煲煲电话粥也是蛮有情调的。
只听彦东对着电话说道:“什么?好啊!行!一个饭店就一个饭店,Who怕Who啊!”
放下了电话,彦东又问钟义:“我记得从前你能喝半斤酒的,那会儿我们都不喝酒,也不知道你酒量极限是多少,你自己知道吗?”
钟义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从前的时候多了能喝一瓶吧,再多也没喝过,反正我没喝醉过。昨天跟张俊他们喝,我两顿加起来喝了一瓶多,也没什么事,倒是张俊现在挺能喝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哈哈,张俊也是酒精考验的革命干部啊!可是一瓶多是多少?一斤一两是一瓶多,一斤九两也是一瓶多,你最好说个准数,今天中午一中队那帮人要先拼酒再赛球,我怕你不能喝,你要是不能喝,我直接就替你挡了。”
“不用你挡,我觉得自己没事,再说了你都老成这样了,你替我挡,别人也看不下去。”
“再老咱俩也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彦东随手拧开了车里的CD开关,杜歌的《兄弟难当》响了起来——
“我说兄弟难当,咱们有难一起闯。
一杯酒啊到天亮,再和从前一样。
我说兄弟难当,咱们有福一起享。
一辈子的兄弟情,比天还要长……”
钟义从未听过这首歌,乍一听却觉得词好曲也棒!至于音响效果,反而成了次要的事情,激越的旋律之下,钟义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在听到第二段时发现歌词雷同,就跟着唱了起来——
“我说兄弟难当,咱们有难一起闯。
一杯酒啊到天亮,再和从前一样。
我说兄弟难当,咱们有福一起享。
一辈子的兄弟情,比天还要长……”
彦东也难捺胸中激荡的情绪,也开始一起唱,唱到兴起处,挂档的右手伸出,跟钟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哥俩就一路高歌,直到饭店门口。
“钟义,你学歌怎么这么快?没听完一遍就会唱,这歌你不可能听过啊!”彦东一边拉手刹摘档回转向灯熄火拔钥匙,一边赞叹钟义的学歌速度。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最近学歌特快,基本就是一遍会,还不分语种。”钟义拉开车门下车,他对自己突然出现的能力也找不出原因,不过这恰恰是他敢于重去上学的底气所在。
彦东再挂上倒档,也下了车。
此时这个名为“欣欣农家乐”的饭店门口已经停了两辆帕萨特警车,还有一辆蓝鸟,一辆凌志。加上彦东他们后来的,总共是四辆警车,公路上过往的车辆都不敢往这里停了,这肯定是警方有什么行动了。
彦东却管不了那么多,他向身后跟着的7名年轻警察挥了挥手,示意大伙跟他一起进去。
“彦所来了啊!快里面请!方队长他们在6号8号等着您呢。”饭店老板热情地招呼。
彦东冲着老板点了点头,率领大队人马向里面包间杀去。
彦东让警察们去了8号包间,却带着钟义进了6号包间,一切都不用多问,显然是轻车熟路了。
包间里面坐着的两个警察看见彦东进来了,立即站起身来,一个稍稍矮胖的警察先是大笑了几声,然后笑着指着彦东说道:“彦所,这回又从哪请来的外援啊?这个兄弟可是面生的很,CBA里面好像没他吧。”
彦东也笑,拍着矮胖警察的肩膀,让他坐了回去,然后说道:“跟你们打还用外援?这是我的兄弟,我义父的儿子,钟义!”
然后又转向钟义说道:“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老战友,刑警一中队的中队长方兴,副队长刘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