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软的锦绣纱帐,透着昏黄的烛光。紫金熏炉内香烟徐徐冒出,室内一片氤氲叆叇。
方安察觉到一名白衣女子半跪床上,款扭腰肢,红唇如烈焰般向自己燎来,她的面容仿佛是阿弥,瞬间又一转换,成了李哪吒的面庞。
不对!
方安发觉破绽,瞬时醒来。
他努力睁开眼皮,视线模糊,大约是被抽击那一下使他痛出了泪水,泪流满面。
有什么东西在舔舐自己的脸。
方安微微晃头,凝神去看,视线里赫然是一张牛脸——这头花白的蛮牛正在舔舐自己脸上的泪水。
方安不会多情到以为它是在安慰自己,他知道这牛多半是贪食自己泪水中的盐分。
他努力扭开头,试图用手去推开牛头。
无法动弹——多么熟悉的感觉。
幸好这蛮牛性情温顺,若还是平林兽,恐怕自己再也醒不来了。
照理说,按着那些戏剧小说的套路,自己突逢大难,醒来时不是应该躺在一间朴素的闺房,一位温柔的乡下美女端着药汤款款走来吗?
“美女呢!”方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愤然大叫。
“嗳!来了来了——”
一道清灵的声音从头顶后方传来。方安闻声大喜,努力扭动脑袋去看,奈何身体散了架般,无法调整到准确的姿势。
方安唯有静等。
“哞!”蛮牛叫唤一声,总算停止了对方安的非礼。
“一边去!”来人呵斥起蛮牛来,将它赶到一边,随后来到方安身侧,缓缓蹲了下来。
映入方安眼中的是一张黝黑的椭圆面孔,脸上坑洼不平,犹如近观的月球表面,眉眼依稀能分辨出是名女子,看起来有四五十岁。只是双眼囧囧有神,却不像受过沧桑年岁摧折的模样。方安回想起适才听到的声音,估摸着她也就二十出头,只是北地寒风如刀,对寻常女子的容颜摧残太过凶恶。
“你好!”方安彬彬有礼地说道。
“你不好!”女子望着他,笑道。
方安低头看看自己身下那摊枯干的血迹,以及破裂扭曲的右臂,确实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于是自嘲一笑,说道:“的确。”
女子忽然哈哈大笑,说道:“这样子还笑得出来,硬气!”
方安闻言略显尴尬,毕竟自己脸上曾挂满泪水,不知道那蛮牛有没有舔干净。
女子见他不言语,以为是伤重难言,急忙将他抱上雪橇。原来之前她赶着家里蛮牛出来觅食,遇见晕厥的方安,就留下牛——荒地里寻常野兽不敢靠近蛮牛,回去找了架雪橇来。
“谢谢!”躺在雪橇上,获救的方安心里暖暖的,他看见女子鬓角都结上了霜,想来是一个人拖着雪橇过来,累得汗水直流。
女子回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随即回过头专心赶牛。
蛮牛听得吆喝,撒开蹄子,埋头狂奔。
瞬间成了雪地上狂飙突进的一道灰线。
寒风呼啸,方安眼前是女子的背影。这道背影替他挡去了大部分的风,在此时的他看来,是那样地美丽动人。
方安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灵台的圣光放射一次便令他跌落一级,此时仅有三清境水准,但他感到境界竟然还在往下跌。
莫非自己被抽得漏了气?
他静神内照,观视灵台,发现圣光源源不断地从灵台塔涌出,扩散到全身各处,尤其是各个伤患之处,更是主要目的地。
这些杀伤性的圣光居然还有治愈的功能?
虽然“圣光”听起来本就该具备治愈功能,然而实际上安布罗斯的圣光异能,号为“天罚”,是人类异能界最强的攻击异能。大主教目光注视之处,无坚不摧——大概除了有最强防御之称的“大青衣”,大青衣身上的那件青衣。
从未听说过安布罗斯还兼职医疗辅助工作的,相反对于肉体伤创的恢复,当年的死灵教反而更为拿手。
脑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方安想起他体内的圣光来源于圣源珠,而圣源珠就是当年的死灵教圣器“灵珠”。难道说目前鸠占鹊巢的这些“圣光”不是来自安布罗斯,而是源于灵珠原本的能量?
洁白的光芒,阴影中的死灵邪教,怎么都搭不到一块去!
方安百思不其解。
正思虑间,忽察觉雪橇速度慢了下来。
“呦,阿花,这又是拣了什么小动物回来?”远远就听得一个中年妇女打趣的声音。
“玲婶,是个受伤的——游客!您帮帮忙,去请萨满到俺帐篷来!”
中年妇女踟躇了下,说道:“阿花,请萨满疗伤可是花费不浅,你这一年又免了村子里的租税,怕是贴光了家里的花销吧!”
“玲婶,救人要紧,请您快去!”阿花焦急道。
“唉唉!哎——”玲婶叹着气,迈开大脚丫,往西南边赶去。
阿花赶着蛮牛在东南一处简陋的毛毡帐篷前停住,掀开门帘用帘勾搭牢,返身抱起方安走了进去。
视线为之一暗,阿花准确地找到了床褥所在的位置,将方安轻轻地隔了上去,充满歉意地说:“油又用完了,俺去找麻婶借点油来点灯。你——要喝水吗?”
方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要的,谢谢你——阿花——我叫方安。”
“方安。”阿花轻轻念叨了一遍,点头表示记住了。随后摸黑去铁炉子边用干牛粪点起火,再往水壶里添了水,任它烧着,转身出了帐篷,并顺手把门帘放了下来。
黑暗对方安从来不是阻碍,他百无聊赖,顺带感知起了帐篷内的情形。
可谓家徒四壁。
除了简单的床褥、烧水应该兼烧饭的炉子,就只剩下一个三层的木柜。木柜无门,就这么敞开着,顶上放着一架木弓和一柄猎刀;最上一层放着两套粗麻布衣,看样子是春装;中间是一堆杂物,起子、锤子、钉子、钩子、绳子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最下一层是——二三十双皮鞋,牛皮或其它兽皮缝制的鞋,塞得满满当当,样式颇为简陋,想来是她亲手缝制的。
方安神识在空荡荡的帐篷里晃悠,漫无目的,微微扭动了下僵硬地脖颈,听得脑下“沙沙”作响。一感知才知道自己枕的这个皮枕子里面全是沙土。
倒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方安心中喟叹一声。
家贫,貌丑。阿花的日子想必过得不容易。
只是——适才听那位玲婶说什么她免了村子的租税,免税?
收税,免税,这不是部落酋长或分封的领主的权力吗?
方安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想,转头间忽然看见床头内侧有一个小木箱。
木箱内想必是女儿家的一些私物,他止住神识没有窥探,倒是木箱上放着的一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爱看书的姑娘?
方安好奇之下,神识缓缓扫过封面,三个墨字映入他的脑海——
《疯游经》
《疯游经》?什么鬼?关于旅游的书籍不是应该叫做“游记”吗?
何其大言不惭,敢自称经书?
方安想起阿花之前跟玲婶解释称自己是一名受伤的“游客”,难道是跟这本书有关?
好奇心害死猫。
然而此刻好奇犹如一只小奶猫在方安心中翻滚抓挠,他欲待一窥究竟,忽听得帐篷外一阵埋怨声传来。
“带药,带什么药……俺给她面子才来!不然这等赔本的买卖,谁愿意跑一趟?她在不在?怎么还不开帘迎接俺?阿花!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