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烟雾蒙蒙，几个女同志受不了烟气的熏燎，挪动座位到窗口边去。县委扩大会从早晨开到现在才近尾声。上午吴启回顾了这几年来所经历的几次大的政治运动和县委、县政府在各方面工作中取得的成绩，传达了中央关于“三面红旗”的最新文件精神以及地委扩大会议的重大决定。他强调指出“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是我们当前一切工作的最高准则，每个人的思想和行为都决不能背离这一总路线。社会主义建设必须加快步伐，要一日千里地前进，一天等于二十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逃到台湾的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派随时都在蠢蠢欲动要反攻大陆，国内的阶级敌人每时每刻都在搞着阴谋破坏活动，妄图颠覆我们的政权。所以我们必须高举“三面红旗”，让我们的国家迅速强大起来，成为国际国内阶级敌人打不垮、攻不破的坚强堡垒！
吴启的报告令与会的人精神振奋，情绪高昂。下午讨论，发言十分激烈。大家都说，要把人民公社的优越性充分发挥出来，要解放思想，要敢想敢说敢做。人有好大胆，地有好高产，夺丰收，放卫星。各行各业都要放卫星，商业，工厂，还有学校，都要把卫星放到天上去。说到大炼钢铁，很多人都说**人就敢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了实现上级提出的产量指标，机关单位、各行各业一齐上。还有人说，听说外省搞起了公共食堂，是**社会的生活方式，我们也要搞。把劳动力从各家各户的灶台边解放出来，投入到大跃进的洪流中去，这历史的车轮一定会跑得更快！……
整整一天，梁浩都处于高度的亢奋状态。中央的精神他十分理解，作为一个**员应该怎样去做，他也十分清楚。老吴事前就给他作过交待，遵照地委的部署，乐安县要组织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到江油关炼钢去，由梁浩挂帅，率队前往。这是一项全新的工作，又是一项特殊的使命，虽然眼前还一片茫然，但他仍然充满着信心。
吴启也很兴奋，他深切地体会到只要有了这批既有高度的思想觉悟，又有奋发的实干精神的干部，没有不可战胜的困难。晚上的会议，他又进一步阐述了高举“三面红旗”的历史意义和县委、县政府当前的主要任务。并对县领导班子的几个主要负责人的工作从当前的实际需要进行了分工，县直各机关也都明确了各自的任务。到会议结束，已近深夜十一点。
散会时，吴启把县妇联主任张玉莲留下来特地作了交待。县妇联负责梨园公社，那里又是他的试点，一定要抓出成绩来，要在全县树一面旗帜。张玉莲要吴书记放心，说要是抓不好梨园这个点，你撤我的职，而后便信心百倍地走了。
吴启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小木楼的办公室走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进去后也没开灯，在办公桌前的藤椅上坐下，仍思考着当前的工作。他感到太累了。解放后这些年的日子似乎过得比战争年代那些年还苦还累，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三年前原县委书记金天林调地委任副书记，当时任县长的吴启改任书记并兼任县长，一兼就是三年多，吴启深感不能再这样兼下去了。最近他打算把县长的职务御下来，交给梁浩去干，地委金书记和其他负责人也表示同意，只是没有最后敲定。过两天梁浩就要亲率大军开赴几百里外的江油关大炼钢铁去了，他想等梁浩打胜这一仗就正式向地委提出来。他又想大炼钢铁事关重大，地委还要求机关单位都要土法上马，并要下达具体的任务指标。这事虽然已经交给了工交部长孙文良，但他还有点担心。还有各行各业放卫星的事，他想只要抓好几个试点，带动全面，估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吴启这么想着想着就来了睡意，他刚要起身上床，却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凭感觉他晓得是谁，拉过来拦腰搂住，问：“你怎么进来了，办公室是锁着的？”
“我是用心把锁打开的，不信今后又试。”施小惠说着就吻住了吴启，久久地不愿放开。吴启象在吮吸着一杯甜蜜的葡萄酒，他醉了。同施小惠相互拥着上了床，好一阵雷呜电闪，云翻雨覆，天地终于沉寂下来。施小惠静静地伏在吴启的胸堂上，将耳朵贴在吴启的心口上听着里面心的跳动。
“小惠……”
“嗯。”
“你睡着了？”
“没有。”
“那你在想啥？”
“我在听你的心。我一听就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爱我。”
“傻瓜，我怎么不是真心爱你？”
“我知道，你的心我都知道。”
吴启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着，半晌叹了口气说：“小惠，我们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被人察觉了影响不好……今后最好还是少在一起……”
“我知道……”施小惠用脸蛋摩挲着吴启的胸部，迟疑地说，“你是书记，我应该为你着想。我本来想克制着不来找你，但我办不到，要我不想你我办不到，我敢说你也想我。我不知道这来怎么办？……”
施小惠哭泣起来。吴启爱怜地搂紧着她，不知说啥才好。
小惠说：“我跟白铁匠说离婚的事了。他不同意，又跳又闹，说打破脑袋也不离。”
吴启说：“别闹得满城风雨的，影响不好，得慢慢来……离了也好，另去找个对象，和和美美过日子。”
“我谁也不嫁了。”小惠在吴启身上拧了一把，说，“我就守着你。”
吴启说：“这哪行？你知道我和妞妞……”
施小惠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和大姐，我就这么守着你就够了……”
吴启便不说话了。施小惠多次说过她那瘸子白铁匠丈夫，他却从未见过此人，他也不想看见此人。他想，要是他认识那个瘸子了，会更加为小惠难过的。
“你真的和大姐就不做这个事？”沉默了一会儿，施小惠问。
吴启说：“我们结婚时她就一身病，到现在都十年了，她的病也不见好，还想这个事？再说，即便做了，她也不行，一动就直嚷痛。这么些年，我都心冷了，要不是出现了你，我简直怀疑自己还有没有男人的本事。”
施小惠抚摸着吴启胸上的肌肉，说：“梁县长的胖儿子长得白白生生的，好乖哟。桂芬姐有空就抱着串门，大家都说梁县长有福气，生了个乖小子……”
吴启没吭声，又点燃一支烟。
“我几次看见大姐在偷偷流泪，我知道她心里在想啥……”施小惠说。
吴启说：“她就想有个儿子，光想咋行。”
“我想给你生个儿子。”施小惠突然说。
吴启一惊，翻身坐了起来，说：“这还要得？难道说你有了？小惠，这可开不得玩笑！”
施小惠“咯咯咯”地笑了，用力将吴启按躺下来，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肚子上摸着，说：“看你紧张的，这里面还是空的哩。我倒希望什么时候你有本事了给我装起。”
吴启丢了烟头不再说话了。施小惠躺在他的臂弯里，静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不一会儿，吴启便打起小鼾来。他实在是太累、太辛苦了。施小惠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便也睡意朦胧起来……
近段时间以来，贾道贵特别地有了精神。蓬乱的胡荐被刮掉了，脸上光生生的，时不时还挂着微笑，腰板也挺得直了。每天天不见亮他就推着鸡公车上街收垃圾，不到中午就收工回家，哼着小曲踩着石梯子往水西门城楼上爬。自从羊秀秀随同骆长庚第一次上了水西门城楼以后，隔了几天秀秀一个人又来了一回。他们商量了结婚的事，都想尽快过在一起，场面都不兴了，搬在一处就成了两口子。当然扯结婚证这一环是不可少的。
贾道贵很担心办结婚证的事。那天他战惊惊去找了居民小组长周大姐。周大姐正给她的三小子喂米糊糊，她男人张裁缝在一边做着针线活。见贾道贵进门来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便挪过一根凳子笑着让他坐，并问：“老贾，有什么事找我？”
周大姐和气的面容使贾道贵轻松了许多，但想说的话仍不好出口。
“有啥事你尽管说好了，莫不好意思。”周大姐喂完了糊糊，用抹布揩干净三小子的嘴，拍了小屁股一巴掌，让他自个玩去。
“我……我想要结婚……”贾道贵终于说出了口，心里却跳得厉害。
“哟，好啊！新媳妇是哪个？”周大姐也很高兴，大声问道。
“是……”贾道贵倒不好意思起来。
“啊，你不说我都猜到几分了。就是那天在你家里见到的那位吧？叫什么名字？”周大姐十分随和，象拉家常。
“她叫羊秀秀，南门外梨园坝的人。”贾道贵脖子都红了，说，“我当兵前就相好上的，分开都十几年了，她一直在等着我。”
“好，好，硬是难得。你也该成个家了。”周大姐说。
张裁缝停下手中的活儿，问：“哎，老贾，我是这太平镇的老街坊了，十几年前就听说过你和骆连长杀死恶霸卢大爷的事，当时是不是就为的这个羊秀秀？”
贾道贵说：“就是她。哎，秀秀的命太苦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你们总算在一起了，也是有缘。”周大姐说，“你们要结婚没啥说的，居委会的介绍信我去给你开。”
张裁缝说：“喝喜酒莫忘了请我们哟！”
第二天周大姐爬上城楼来亲自把开好的介绍信交给贾道贵，把贾道贵欢喜得不得了，千恩万谢将周大姐送出了门，一再说周大姐是难得的好人，到时一定请大姐和张大哥来吃喜酒。现在只等秀秀在他们公社开好介绍，就可以到镇上办理结婚证了。贾道贵满心的喜悦无从述说，他多想见到骆长庚，好向他一吐痛快，让长庚也高兴高兴。可是这几天却总碰不上，长庚也不见来，他也不好到他家里找他，当然更不好到县衙门去。
这天是星期日，贾道贵半上午便做完了活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慢悠悠向德胜街转去。也是凑巧，刚走近衙门口，就见骆长庚从县政府大门里走出来，往右向西头走去。待骆长庚离大门远了，贾道贵快步跟上去，叫了声：“骆哥。”
骆长庚回头一看，见是贾道贵，伸手拉住在他背上击了一掌，笑道：“兄弟，哪天就说来看你，总没空儿，没想就碰上了！”
贾道贵说：“我也想见你，有些话想对你说。”
骆长庚说：“好哇，就到我家里去吧，你还没见过你嫂子哩。”
贾道贵觉得有些不便，骆长庚也不由他分说，拉着就走。
蔡雪晴也刚买了菜从市上回来，正准备做午饭，见骆长庚领着一个人进了家门，她认得是那个推鸡公车收垃圾的清洁工。骆长庚说：“雪晴，来认识一下，这是道贵兄弟，我们是十几年前的生死弟兄，好不容易现在又想见了。”又对贾道贵说道：“这就是你嫂子，叫蔡雪晴，是天上宫小学的老师。”
贾道贵向蔡雪晴弯了弯腰，唤了声：“嫂嫂。”
蔡雪晴感到突然，不知如何对答。骆长庚说：“有些事情你还不太清楚，今后我慢慢给你说吧。”他要蔡雪晴做点下酒菜，道贵兄弟就在家里吃午饭。
蔡雪晴默默地下厨房去了，骆长庚和贾道贵就在桌边坐了喝茶说话。
骆长庚说：“这段时间忙透了，天天都有会开。各行各业都在计划着放卫星的事，卫星放不上天是要追究责任的。到江油关炼钢的队伍由老梁带队，明天就要出发。原说我也要到江油的，没想又留下了。工交部孙部长要我领头把县直机关土法上马就地炼钢的事抓起来，他说我过去在盐灶上干过，这方面熟。我说炼钢不比熬盐，是两码事。他说也不过就是个掌握火候的问题，再给我几个铁匠当助手。县直机关这个头带不好，他这个工交部长就不好交待了。”
贾道贵说：“骆哥，你肯定行。”
骆长庚问：“你和秀秀的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贾道贵便笑了，从衣兜里摸出周大姐给开的介绍信，交给了骆长庚。长庚一看连连叫好，笑道：“对了对了，这下我总算放心了。什么时候办喜事，我和你嫂子好给你筹划筹划。”
贾道贵说：“我和秀秀商量好了，场面上的事都不要了，搬到一起就是两口子。到时候请骆哥和嫂子，刘二叔几个朋友来喝杯酒，也就算是办了喜事。”
骆长庚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需要些什么东西，跟哥子说一声，别客气。”
吃罢午饭，贾道贵告别骆长庚和蔡雪晴，醉醺醺地往水西门走。到了城楼下，他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戏文，抬着轻飘飘的脚步，踩着石阶向上爬。到了家门口，正要开锁，恍眼看见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石礅上，便睁大了眼睛，原来是羊秀秀。
“秀秀，你来了？你一定等久了哟，都怪我！”贾道贵说。
羊秀秀没有说话。贾道贵将她拉起来，却见秀秀已是一个泪人了，便吃了一惊，问：“秀秀，你这是咋个的？”
羊秀秀叫了一声“道贵哥！”就号啕痛哭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是怎么回事？”贾道贵大声问道。
“羊大才不给开介绍……”
“羊大才？你们的社长？”贾道贵已火热了的心顿时冷却下来。他将门打开，拥着秀秀进了屋。
羊秀秀扑在床上，哭着嚷道：“天啦，十几年了，我就等着你回来呀……”
贾道贵抓住秀秀的肩膀使劲摇着，叫道：“你说，羊大才为啥不给开介绍？你说，你说呀！”
秀秀哭道：“他说你是阶级敌人，给了介绍就是立场问题……”
贾道贵痛苦地跌坐在床边，抱住脑袋啜泣起来。过了很久，他说：“秀秀，不让结就不结吧，这是命中注定的，就认了吧。”
“不！不＿＿”羊秀秀突然坐起来，狠狠地说，“我不要他的介绍了！道贵，我们就成了夫妻，看他羊大才敢怎样？”说罢，羊秀秀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从容地一件件脱着自己的衣服，最终将她的身体精赤地横在贾道贵面前。
秀秀冷静而充满企盼地说道：“道贵，要是你心里真的有我羊秀秀，要是你真的还是个男人，你现在就把我要了……”
这是十几年前河边上那一幕的重现，贾道贵曾多少次后悔他当时的拙劣表现啦。他不能退却了，他没有任何理由退却了。贾道贵忽觉酒气在上涌，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慌乱地扒光了自己的衣服，将秀秀紧紧地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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