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拜访有拜访的规矩,先递名帖再打招呼,主人先做好迎接的准备,客人登门才能宾主尽欢,比如现代的手机接电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想打便打了,从来不问接电话的人乐不乐意,更不管礼不礼貌,文明到底是在进步还是倒退,实在难说。
东阳登门有些贸然,在如今讲究礼数的社会里,未免于礼不合。不管穿着的道袍再怎么朴实无华,登门再怎么低调,公主终究是公主,她的身份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所以贸然登门未免有纡尊降贵之嫌,落入朝堂御史耳里,不大不小又得被参一本。
东阳在李家门口没等多久,便见李家侧门打开,李素一身玄衣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比冬阳更温暖的笑容。
看着心上人灿烂如旧的笑,东阳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也朝他露出了夏花般的笑,二人相顾对视,虽无一言却情意绵绵,仿佛平地拂过一缕春风,化开了终年的冰雪。
“你没事吧?可有遇到危险?”东阳忍不住问道。
李素摇头,笑道:“事发那晚,我只是个看热闹的,哪里有什么危险。”
当着管家和绿柳的面,东阳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嗔道:“只是看热闹?哼哼……”
“哼哼是啥意思?”
“哼哼的意思是说,你尽拿这种鬼话糊弄我!”东阳不满地道。
李素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见东阳身后十来名仆役挑着礼担,担子沉甸甸的,显然分量不轻,李素不由高兴极了,心情一时大好。
贸然登门虽然不合礼,但带来的礼物足以表达诚意了,这样的诚意实在是多多益善。
“看在你带了礼物来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你的哼哼了。走,进门。”李素高兴地笑道。
东阳神色一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道:“先不忙,容我拜见李家阿翁。”
李素一愣:“见我爹?为啥?”
绿柳在旁边噗嗤一笑,忍不住道:“李侯爷,咱家殿下今日可不是来见你的,而是拜访李老爷的。”
东阳扭头瞪了她一眼,俏脸一红,道:“我刚回到道观便听人说,李阿翁受了不轻的伤,心中一急,便赶来探望……”
李素眨眨眼:“你真是有心了……”
简单一句话,东阳却臊得不行,只觉脸上发热,也不知红成啥样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嗔道:“说些无聊话作甚?快领我去见李阿翁!”
…………
李家前堂的东厢房里,东阳见到了李道正。
见面又是一阵尴尬,东阳本是公主身份,向李道正行礼不合适,而李道正受伤在身,再说以她和李素的关系,李道正朝她行礼更不合适,所以见了面之后,二人也愣住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知如何才好,场面尴尬得连李素都忍不住捂脸叹息。
“都是自家人,我看……还是别客气了吧?”李素试探地问道。
李道正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对,自家人不兴虚礼。”
东阳俏脸更红了,红唇嗫嚅几下,倒也没反对“自家人”这个说法。
李道正受的伤不轻,主要是刀伤,前胸后背都有,天有点冷,屋里生了炉子,李道正身上缠满了布条,只穿了一件单衣半躺着,许明珠掀帘而入,端了一碗汤药,东阳转身,二女的目光相碰。
没有火花四射,更没有剑拔弩张,二女目光短暂对视之后,忽然互相绽开了笑容。
“殿下来得巧,今早管家使人买了一些新鲜的藕,夫君亲自烹煮,熬炖了一上午,火候正是时候,殿下喝些藕汤暖暖身子吧。”
东阳飞快看了李素一眼,展颜笑道:“贫道便不客气,叨扰了。”
许明珠回以笑容,正要将汤药捧给李道正,东阳忽然伸出雪白的皓腕,期待地看着她,道:“不知可否让贫道给李阿翁侍奉这碗汤药?”
许明珠迟疑,不由自主望向李素,李素点点头,许明珠便将汤药捧给东阳。
东阳接过碗,小心翼翼地捧到李道正面前,跪下身子,轻轻地吹拂着氤氲的热气。
李道正坐立不安,一脸焦急,嘴里不住地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折了老汉的寿咧……”
东阳扭头看了李素一眼,又转回头看着李道正,眼眶一红,轻声道:“阿翁,我因身份使然,此生侍奉您的机会不多,有些事情,该我做的却做不了,唯以此事为憾,阿翁您若不弃,今日便由东阳侍奉您服药如何?”
说完东阳回过头,看了许明珠一眼。
许明珠听出话中凄苦无奈之意,女人总是容易互相感动了,许明珠的眼眶早已红了,与东阳目光对视,许明珠不由轻轻点头。
东阳露出歉然和感激的目光,李道正却仍在犹豫不已。
李素笑道:“爹,让她来吧,您刚才说了,都是自家人,李家只有辈分,没有身份。”
李道正一叹,道:“好吧。”
东阳笑了笑,用银勺小心地将汤药舀起,送进李道正嘴里。
李道正喝了两口,看着东阳精致而专心的面孔,不由叹道:“多好的女娃,这几年……着实也苦了你啊。”
东阳又笑,笑中带泪:“阿翁,我不苦,此生有幸,认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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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太极宫忽然来了宦官,宣李素进宫。
李素顿时有些心虚了,李承乾谋反被平,李世民挥舞着大刀见谁灭谁,正是大杀四方之时,长安城至今仍是乱象纷呈,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宣他进宫,李素委实有点忐忑不安。
心里没鬼的人才能做到随遇而安,可惜的是,在李承乾谋反这件事上,李素心里确实有鬼。
从根源上来说,李承乾根本就是李素暗中使计逼反的,如果有个局外人用冷静客观的语气把李素从头到尾做过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李世民,估计李世民把他凌迟的心都有了,因为李素参与得太深了,幸好他做得足够隐秘。
进了长安城,沿着朱雀大街径自入了太极宫。
甘露殿内,李世民双眉紧蹙,单手撑着额头,神情冷峻地看着桌案上一份冗长的名单。
这是刑部和大理寺查出来的太子余党,由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核实无误,最后呈到李世民面前。
名单很长,足有数百人,官阶从不入流的小吏到二品大员,凡与前太子李承乾有直接或间接瓜葛者皆列其上,洋洋洒洒一长串。
李世民越看眉头越皱紧。
处置这一份长长的名单是桩很烦心的事,名单上的人牵扯甚广,有的甚至跟七宗五姓等世家门阀有牵连,大唐的官场说白了就是天家,门阀和寒门等组合交织起来的千丝万缕如蛛网般的存在,随便动哪一根线都可能会引起某方面的反弹,带来一系列恶劣的连锁反应,严重的话可能会动摇李家江山的统治。
所以这份名单在李世民手里两天了,他仍未做最后的决断,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这些余党不除又不行。
正伤神时,殿外宦官来报,泾阳县侯李素觐见。
李世民表情一松,随即搁下手里的名单,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李素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见李世民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李素急忙躬身行礼。
李世民哼了哼,道:“你倒是清闲,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却连你的影子都看不到,事后倒是蹦达出来了。”
李素叹了口气,这就是典型的不讲道理了,事后我也没想蹦达出来呀,是你把我召来的好不好?
“谋反,平反,都是大人物干的事,臣位卑言轻,不敢参与。”
李世民古怪地一笑:“位卑言轻?不敢参与?子正啊,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太子谋反一案,你果真没参与进来?”
李素一惊,强自镇定地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侯君集是怎么回事?阵前临时反戈归降,此事你不知道吗?”
“侯大将军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实在可喜可贺……”
“闭嘴!朕问你,太子举事前,你究竟知道了多少?如何得知的?为何不向朕密奏?”李世民语气渐渐带了几分怒意。
“陛下,臣是听魏王殿下说的呀,而魏王殿下早在太子举事前便向您身边的常伴伴密报过了,侯大将军当年在西州时对臣有恩,臣不忍见他误入歧途,于是上门相劝,才劝得他回心转意。”李素一脸无辜地道,黑锅果然扔给了李泰,死胖子体型庞大,多大的锅都背得起。
李世民脸色稍霁,随即又瞪着他道:“当初朕允你随时可入宫与朕奏对,你为何不当面向朕密奏?”
李素叹了口气,道:“陛下,凭心而论,如果臣当面密奏,说太子马上要谋反了,陛下是相信臣的话,马上下令锁拿太子,还是以离间天家骨肉之罪,将臣一刀剁了?”
李世民一呆,然后语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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