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很大，是真的大，大到好多山上常年修身养性的老道士都不再坚持数年如一日那般每日早早的去冼性台做功课了。老道士是清净了，但确实是哭了那些年纪青青的小道。那每阶有三寸多高的台阶在连连大雪下看上去已经和那光滑的青石板一样了，小道们大多是自小就在山上长大，不知别处道门有啥规定，反正在此处武当，石阶必定常年必可让人行走。即使谁都明白，在如此大雪下，又有谁会来这大山上上香？
“宋渔生”一个二十来岁拿着扫帚，头戴方巾，面相本就“清白”在这百年不见的大冷天，更是干净的道士一屁股坐在石阶旁，指着身边那又一块露出雪地的石头，对着旁边那个更加年轻的小道士“渔生！来坐，这大雪下下停停，愣是让咱两把这段台阶扫了四五趟，你说咋们做道士的，每天功课不断，怎么总感觉这鬼天气是在玩弄咱两啊！”
那叫渔生的小道士哈着气，揉了揉干红的脸“陆师兄，你也别抱怨了，我就觉得咋们还算是不错的，你看那再上点的地方，那风吹的可是大了，再看山脚，那雪可有小腿那么深啊，而在这半山腰，旁又竹林，石阶旁还有小沟渠流水，雪再下估计也就这么厚。那山上山下的师兄弟们可是更苦！我看我们还是继续扫吧，万一有啥客人上山敬香，这台阶上都是雪的，会被人笑话的”
那被称为陆师兄的清白道士叹了口气“咋们这么好运，是不是还要去帮那些山脚山上的师兄师弟一把？”
宋渔生自然是没听出陆师兄那反话，还真是思考了一会儿道“如果能帮是最好，那我们不能休息了，快点在下次雪大前扫干净了，才好去帮师兄师弟们！”
陆师兄发现在这小道士面前实在是很难很难用正常人的方法交流啊，一脸幽怨的被小道士抓了起来去干那吃苦不讨好的事…
多天的雪在上午时分就有变小的趋势，到了饭点，雪终于是停了，虽然没这么快出太阳，但是陆师兄着是高呼了不知几句无量寿佛。更以修吾事以成己身，加以不误各时各事修何事等大道理说服小道士绝了那荒唐的念想。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每天看似无所事事的道士们，也只有在这三餐微微放开了，没错，还是微微的，华一师叔每天都会在那时看管这些道士的言行，与那吃饭时的各类恼人的规矩！
宋渔生每次都是一板一眼，以至于另外的人发现全派上下，好像只有这宋渔生小道士最和华一师叔的胃口，刻板，不巧人事。曾有好事者还叫过宋渔生小华一的称号，着实在师兄弟之间传了好久，终止于几个人被华一师叔以抄两百遍道德经罢了。但不管怎么说，华一师叔对于小道士宋渔生是真的在意，因为多年前，也正是这个不苟言笑的师叔把宋渔生从一个渔民手中抱来，宋渔生是不幸但又是幸运的，不幸在于生而不知父母，幸于在渔民误以为水中浮鳖以熟练的投掷下竟然不被射中。
因为本就无父无母，宋渔生便把华一师叔视为父，宋渔生不知那山下有父有母的香客们是如何待父待母。但也应该与他一样，敬之，爱之，不言之吧？宋小道士每次都如这般猜测着。
这天气倒是转好，但今天却是有些不寻常了，因为“小华一”竟被老华一在吃饭前叫走了，看那老华一眉头紧锁的模样，与更加严肃的气势，小道士们纷纷都在猜测小华一犯了啥过错，又得得到几页的白纸墨汁去抄那道德经？
武当山碧云峰有仙人架仙鹤山下香客总是对这满是云烟雾绕的一座座山峰心而往之。
今日武当峰，有仙人顶天。
宋渔生小道士就是这么感觉的，他见到那李掌教，又见到华一师叔，还有那真的被山下香客称为人仙的华自师叔。小道士有点被这阵势吓到了。
“渔生？”看见宋渔生那不就不通心窍的脸色，李掌教又唤了一声“渔生？”
“木头！掌教叫你还不回话！”华一师叔的嗓门可比掌教的春风管用的多
“嗯…啊！！”宋渔生不是没见过掌教这些人，但着实没有在这僻静处面对面和这三座大佛说话，更不知是为何叫自己而来“弟子宋渔生见过二位师叔，见过掌教！弟子愚笨，不知犯了何错，望掌教宽恕”说着，顺势就想行大礼。
宋渔生心中自然是慌张不定的，自以为是犯了何戒规，相是先认了错。
可奇怪的是这腿是怎么也不听自己的话，这膝盖怎么也弯不下去了
“我们修道之人，敬的是天，拜的是地，可也应该尊着自己。知自己本就无错，心中明了，那便足够。宋渔生，你本来就没错，可你这膝盖可是错了！”
宋渔生似懂非懂，想是弯腰对说这话的华自师叔行礼，可发现自己这腰也是弯不下去了，战战兢兢的站在那，应了一声，弟子谨遵师叔教诲！
看着宋渔生满头大汗，李掌教笑着说，“渔生，你也不必拘泥，今天叫你过来可不是为了责罚你！”
小道士如释负重。
掌教突的要去道“宋渔生！”
小道士一惊，“弟子在！”
“何时上山？”
“弟子上山已有十九个年头！”
“在山上十九春秋，可有学到什么！”
“弟子愚笨，不知到底学到什么，但弟子山上十九年，明了事理，修*道，虽未登门，却无时无刻不以戒律为谨！”
“十九年可曾下过山？”
“弟子不曾，华一师叔言，山下人人如饿狼，妇者皆为饿虎！”
李掌教又是语气一转，悠悠道，“那可想下山？”
宋渔生一愣，随即便道“弟子不敢！”
掌教哈哈一笑，指着那西北道“山上山下皆为世人，下山行走更是修行！此去西至大漠黄沙万里，归者再南至江滨万里浩瀚”
宋渔生怎么也未明白掌教话中为何让自己下山，不知大漠在何处，江滨又在何处，但总觉得应该很远很远，远到自己担心回不来“弟子真不知犯了何过错！掌教，师叔如要惩罚，那便罚便是！莫将弟子逐出山门！”
掌教没想到自己这一番憋了许久的豪言壮语引来的却是宋渔生的满脸泪光。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叹了口气。
“终是心性清且缺，多少痴人叹痴人！”
华自对着小道士善意的笑了笑，也是转身，对着李掌教说了句“赤子本就凡尘星，何必成仙又乘龙”
华一看着那两装着高深莫测的人……对着宋渔生道“快去准备行李！三天后师兄弟们会送你下山，记住！必须脚踏大漠黄沙，东至江海！不然你敢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这几天武当这块清净地有点不清净了。一时间传了好些事，说来到也算是一件事。
听说那住在山腰的宋渔生小道士要下山修行，听说宋渔生这次修行了不一般，掌教亲自点化，那华自师叔又亲授仙法。更有人说，那平日一根筋同华一师叔的小道士，这次如能平安回来，便是想做个掌教，那也是几个年岁的问题！这些个道士们这几天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山上人尚且如此，山下人更是千种说法，万种说法皆自成一脉！
好些个称是精通消息的人说，其实啊，那宋渔生是个天人！生而便自带大气运傍身，以至于上界神仙都觊觎他那红尘己道，所以不得不曲身于这仙气弥漫的武当压制着这滔天的气运。而今修炼百个春秋，终是成就道果！却又耻于行那飞升位列仙班指手画脚这红尘的卑鄙事，终是下山行走世间，以证己之大道！
这世间从不缺那点事，有些是你听着就不信的，有些是你见了也不信的，还有的就在你身上发生了，你还一直如同做梦。
宋渔生这几天就算是第三种。
“华自师叔！”
“嗯？”
“弟子才疏学浅，身又无半点傍身小计，实在难以胜任这远行之责啊！”
“那你得去找掌教说这事，去去去，别打扰我修身养性！”华自说着便又侧身继续谁觉。
“掌教不理睬我！再者师命难违！弟子便想在师叔这学个一招半式，以对这此路红尘浊气！”
“嗯？”华自表情略微不自然。
“华一师叔说，那红尘中人人皆有恶，多情多欲便是这世人大罪过！”
………
听着这小道士叨叨，那幽风拂过，林间山鸡在不薄的霜上觅着食，华自悠悠的鼾声传了出来。
小道士叹了口气，揉了揉鼻子，又挠了挠头“华自师叔总是高深莫测，想必是不言中带着何许深意！”
说罢便又向着山下走。
山脚有友人相待！！宋渔生念到。又是一场尽在不言中。
多年后，有多少老人想起，每每皆叹到那年的武当，好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