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背景来源“九州”
上阕
宁州。
千里西南戈壁。日灼如火,夜寒如冰。即使在这日落时分,残留的火气仍从龟裂的地缝氤氲而上,抚过满地风化的怪石、零落的兽骨、枯萎的白杨,终化入漫天红云之中。
有风。风鼓动纷乱的长发轻轻舞动。
黄衫飒飒,令舞阳雄坐在一匹白蹄乌马之上,刀削般深刻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他的身边是他的兄弟们,一般的黄衫黑马,都是比血亲尤胜万倍的结拜弟兄。
赤戈十八骑!
这称号可令婴孩吓得忘记啼哭。
一击千里,来去如风,即使羽人的正规军也只能追着马尾的烟尘长叹。
十八个骑士面西平行而立,犹如雕塑一般,目光沉静,注视着月亮山脉的最后一抹残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人不动马不嘶,唯有风萧萧,茫茫戈壁一片寂寥。
许久。
一阵北风卷过,沙尘纷飞。夕阳的映照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风沙中渐渐显露。突然一个踉跄,倒地不起。
众人纵马而上,终于看到自己等待了一天的人。
一个瘦削单薄的英俊青年。寒羽,宁州无翼民中最好的风媒。扑倒在戈壁黄沙鲜血之中,一支十尺长的黑色羽箭穿心而过,把他钉死在地上。
“大哥,是冰翼营的鹰眼追命箭!”
二弟龙槐俯身抱起地上的尸体,马不停蹄地高声道。又从寒羽怀里摸出一个染血的白布包袱,扔给令舞阳。
令舞阳把包袱塞进衫内的胸甲,高举左手做了个手势,名震北方的长戈赤敖闪电般跳入了他的右手。十八骑排成一列,迂回向东疾奔。
二十个羽人合力射出的鹰眼追命箭,射程可达千米,是羽人的王牌军冰翼营才有的绝技。
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已经看见残阳内那几十个黑点,暗叹了一口气,“那东西”能把冰翼营引来,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
“哥们儿,以后没你的情报,老子到哪去打秋风?”龙槐唏嘘着,粗壮的手臂轻轻一抡,便准确地把寒羽的尸身抛进不远的沙堆。
七尺男儿身,缠绵儿女情,谁不终成黄沙一钵?
一声闷响,队尾的黑马颓然倒地,颈项上插着一根十尺羽箭。
——追命!
“龙葵!上马!”
前面的骑士高喝着伸出手。
只有十六岁的龙葵弹身而起,不理众人的呼唤,径自找个土坡蹲下,取出弓箭,朝众人笑了笑。
“哥哥们快走!我阻他们一阻!”
马蹄踢起的黄沙把龙葵的身影遮掩,只留下远远传来的稚嫩声音。
“二弟……”
令舞阳轻拉马缰,和龙槐并骑而驰。
“别说了大哥!”
龙槐打住了令舞阳的话头,“这才象个男人!葵儿干的好!为了任务,兄弟们不怕死!你们说,是不是?”
龙槐大喝一声,身后的众人轰然呼应,因为失去兄弟而低沉的气氛也终于被昂扬的斗气所替代。
令舞阳再不言语,只是用力夹了夹马腹。跨下骏马振鬣长鸣,带着身后的群马一起加快了步伐,把追兵远远甩在后面。
夕阳沉入西方的群山中,又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
无月的夜色掩盖了目标,即使冰翼营也无法继续追踪。
三昧河畔。
粼粼的波光映照着纯洁无暇的蓝色天空。这条羽人称为圣河的河流宛如一根玉带,把宁州分为东西两片,也把戈壁的沙尘风暴阻隔在厌火城以西。
“顺河南下,至厌火城。然后乘船跨过潍海,则可直达霍北城,澜州境内。”
令舞阳指着羊皮地图,对围在身边或坐或站的众人说着自己的想法。
马儿们经过一夜的亡命奔跑,此刻正酣畅的饮着甘甜的喝水,嚼着肥美的嫩草。
老五向影去收回投住在马儿身上的目光,随手折了根狗尾草,蹲下身。
“五弟你觉得呢?”
令舞阳从来都很尊重这个沉着多智的五弟的意见,没有他,十八骑活不到今天。
“大哥,兄弟们,如果你们是鸟人议院的狗屁贵族,那东西丢了,你们会怎么样?”
向影去没有直接说他的意见,而是引导大伙一起讨论。
“抓狂呗!一定气得鸟毛都揪光!”
老十一柴乱尖声道,引得众人一阵轰笑。
向影去抚须微笑道:“不错!所以他们这次绝对是玩真的,不杀我们决不罢休。”
“不罢休又能咋样?我们马儿的速度和耐力,他们飞得再高,也只能吃爷们的马屁!”
“就是!”
“新鲜马屁也吃不着,还是隔夜屁!”
“哈哈哈哈!”
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众马贼把翼民以及前十八代的直系亲属都骂了个遍,才舒服许多。
干咳一声,令舞阳打住了兄弟们的喧哗,做了个手势让向影去继续。
“正因为他们无法追上我们,所以,”向影去用狗尾草点了点地图上厌火城的位置,“他们一定会在厌火城恭候我们大驾。”
众人都点了点头,进了城,他们便失去了一扬千里的优势,犹如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向影去四周扫了一眼,看大家都理解了他的意思,继续道:“所以,只能继续向东跨过三昧河,然后折向东南丘陵地带,沿着森林的外围到达最南的海边。只要不陷入迷踪林,便不会触及鸟人的警报网,然后泅水过峡,定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澜州宁远!”
狗尾草轻点地图上的宁远所在。
片刻众人才缓过神来,拍地而赞。此计果然匪夷所思,却又是最稳妥的方法。东南森林是羽人的大本营,绝想不到有人敢逃到最危险的地方,况且林大树密,躲起来也容易些。
“但如果他们在厌火城久待我们不至,定会心中猜疑,终究会想到我们的路线,那如何是好?”
抬起一直看着地图的头,最少言寡语的老三凌石淡淡道。
这个问题让向影去也皱了皱眉头,低声道:“那就是最后一个‘所以’了……”
转首看着龙槐,“二哥,你跟大哥说吧,他最听你的。”
令舞阳意识到什么,目光箭一般的射入龙槐的眸内,龙槐抬起头和他对视着,目光坚毅,一字一句道:“大哥!我们兄弟留下,掩护你走!”
“绝对不可!我不同意!”令舞阳厉声阻止道。
龙槐磨盘大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令舞阳的脸上,令舞阳两米高的汉子,也被这拳打的旋跌开去。
“大哥,这拳是我亲弟弟龙葵给你的!我是大老粗,但也懂得什么叫大义!像个娘儿一样在鸟人的裤裆里活,还不如堂堂正正死得像个男人!”
龙槐挥舞着手臂,声音也因为气愤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令舞阳站起身,没有管那红肿的左颊,也没有感觉到他已经捏得发白的拳头。
他仔细看着兄弟们的眼睛,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在那些目光中,只有决绝,没有退缩。
当看到老十六,也只有十六岁的戚轩林的时候,少年挺起胸膛,大声道:“大哥!我不怕死!我不做孬种!”
令舞阳拍拍他略显瘦弱的肩膀,转过身,背对着众人。
“好!都是我令某的好兄弟!兄弟们!”
令舞阳旋风般转过身来,“我们无缘同年同月生,等到了奈何桥,弟弟们等哥哥一步,哥哥把‘那东西’交给正主,稍后就到!”
“好!大哥,说定了!赤敖归我了!兄弟们跟我去杀***!”龙槐提戈高喝。
呼啸中,十七人同时甩登上马。朝着不同的方向,义无返顾,绝尘而去。
兄弟自有兄弟的默契,依依不舍那是娘儿们喜欢干的事情。十八年后,我们再驰骋九州,聚义寰宇!
岂不,快哉?
下阕
澜州。
这个东部沿海的土地,面积一百五十万平方里,北、西、南方分别是羽人、人类和河洛三族的发源地。所以澜州自然也是种族混杂的地域。且因地形复杂,气候不佳,不利耕种放牧,故商业极其发达。澜州商社开办的钱庄,镖行,店铺遍布九州大陆。
夏阳城。
东临彭玄湾,西接百里夜沼湖,北有绵绵辟先山,南有浔州府呼应。
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刻更是风云际会。各国各族的密探、风媒、杀手、歌姬、商绅,都在这里无休无止,无日无夜的纸醉金迷,风波暗涌中载沉载浮。浑然忘记今日何时,又或密谋策划,绑架刺杀,通敌叛国,整一幅山雨欲来的风景。
一年前,羽人贵族议会决定南侵,可人族六国惘然不觉,仍自征战不休。
仅半年,羽人便联合夸父,夹击瀚州蛮人众部落,利用平原优势不费吹灰之力全歼蛮人联军主力,并控制了草原所有的马场。没了马,就如打断了蛮人的腿,蛮人从此一蹶不振。
三月前,羽人挟余威倾巢南下,灭中州北方亥国,其后才被名将风怀谷居淤河而守,再不得寸进。同月,澜州北部辛国国王羽无冉举国北降。浔州府为都的戌国唇亡齿寒,摇摆不定,唯作壁上观。
两月前,河洛派使臣赴人族各国,严正声明,若不在两月内归还人族盗取之河洛圣物,河洛将挥军北上,支援羽人,将人族从九州抹去。同月,河洛百万大军枕兵兰缀江一线,督造战船,表其决心。
……
“报!”一家仆冲入房中。
“到了?”澜州商社老板谢长青猛睁双眼,疾声道。
“到了!到了!”家仆谢堂面露狂喜之色。
谢长青掀被,披衣而出,鞋也不及穿。
客厅地板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九尺大汉,面黄肌瘦,衣衫破烂,身上伤口遍布,溃烂腥臭,已不成人型。
谢长青走近,见地上大汉虽胡髯满脸,却仍双目灼灼,口中念念有辞,望着天花板,正是令舞阳。
见当日彪悍马贼,气宇轩昂,今日竟成这副模样。谢长青老泪纵横,轰然跪地,“嗵嗵嗵”叩头三声,青石板立现血痕。
“令兄,我谢某万死难谢大恩啊!”
令舞阳勉强扭头,望向谢长青。
声音断续低哑:“那东西在我怀中,我族存亡,全系与谢兄一人尔!”
说罢,转首阖目,再不言语。
谢长青再三叩首,取出令舞阳胸甲内的血红包袱,长身而起,走出客厅。谢堂赶紧跟上。
屋外正是寒冬,北风夹着海腥把这长达五个月的冬季渲染的一片萧索。
谢长青背着手,静静地看着园中唯一的一盏寒梅,万物皆枯,唯梅花却是愈寒愈艳。便如谦谦君子,羸弱也好,低贱也罢,绝不随波逐流,绝不任命运摆布,便是拼尽一腔热血,也让这隆冬霜雪看真我本色!
谢堂轻轻走到谢长青身边。
“谢堂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个月要装病吗?”
谢长青没有转身,仍深情凝视着那盏梅花,轻声道。
谢堂躬了躬身,道:“老爷做的事情,必有道理,谢堂不敢妄猜。”
谢长青嘴角崭开一丝微笑,道:“我谢某人看着你长大,待你如亲身儿女一般。你的聪明,我是知道的。这个月我干了些什么,我也没瞒你,所以你多少也该能猜出个**不离十了。”
谢堂露出感动的神色,刚准备说什么,便被谢长青挡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一会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你可万不能推辞。”
谢长青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谢堂的眼睛。
“老爷要我赴汤蹈火,也决不推辞!”谢堂双眼露出坚决的神色。
“你知道河洛的圣物吗?”谢长青带着谢堂在院中踱了起来。
“听闻最近的形势便是因为这圣物,却也不知是何物是何模样。”谢堂再不谦虚,如实答道。
谢长青站定,从怀中摸出包袱,神色凝重的解开活结,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包袱里竟是一团白银状的物体。但却色泽不纯,似乎是未加工的银矿。
“这就是河洛的圣物——!”
看着谢堂疑惑的眼神,谢长青道。
这就是“那东西”!石破天惊却又意料之中。
谢长青回忆道:“我们澜州商社遍布九州,这同时也成为我谢某的情报网,九州任一角落的物价涨跌,我无不了然于心。也就是两月前,我得知被盗,河洛全族大哗,并向我们人族下了通牒,据说是三个人族男子所盗。谢某心急如焚,立刻派人去察,竟被察到已被运至宁州月亮山脉羽人王库之中。”
谢长青语音急促,呛了一口寒气,剧烈咳嗽起来。谢堂忙把他扶入房中。
就这油灯,两人仔细观察着的表面,一边道:“别看这金属其貌不扬,其中却有万千世界。任何一滴,在河洛匠师的手中,都能铸成一把威力无穷的魂印兵器。”
“魂印兵器?”这个名词谢堂自然不会陌生,但伴随这个词语而来的死亡和恐怖却让人不由的战栗。
“不错。”谢长青摆弄着手中的一小团物体,继续道:“荒神墟神共同创造了万物,却又相斗不休。荒神代表物质,趋向混乱,墟神代表精神,趋向秩序。如果说我们的灵魂是墟神的精神产生的话,那这就是荒神无边法力的产物。魂印兵器只是普通的兵器,却因为锻造时有一滴与他融合,所以能在伤及对手身体的同时摄取他的灵魂!无一例外!”
“咣铛!”谢堂手中的茶碗落在了地上,摔成一地碎瓷。他终于知道了这块金属的分量。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羽人是借助魅的帮助盗取了,从而加害人族。魅是纯精神的存在,却具有能凝聚成任何生物的力量,虽然只能凝聚一次,但他们无庸质疑是最忌惮魂印兵器的,只要羽人答应毁掉这块东西,还怕魅这些低智商的家伙不乖乖就犯?”
谢堂点了点头,的确是魅的天敌。
谢长青微笑着看着谢堂,“你都明白了?”
谢堂点了点头。
谢长青又朝客厅的方向看了看,低吟:“我对不住你啊!令兄,下辈子我谢某一定让你好好打劫一次。”
说完长笑一声,竟把手中一口吞下。
“老爷!”谢长青抢上一步,却已不及。
谢长青洒然一笑,道:“唯有这样,才能瞒过羽人无孔不入的密探!堂儿,你答应过我,要完成这个任务的!把我的尸体连同送到九原,交与河洛人,不得有误啊!”
说完这些,谢长青已感觉腹中剧痛,冷汗大滴流下。谢堂一边拭泪一边将他扶于床上。
忍住剧痛,谢长青抓住谢堂的手,断续道:“我的全部家业皆于枕下,你好好使用……战后百废待兴,你……多出力……”
喉中骨碌几声,撒手而去。
※※※
一年后。
厌火城西十里。
令舞阳擦拭着自己手中的赤魂枪,这杆枪中已封禁万千羽人军士的魂魄。
身后是人族和河洛族最精锐的联军,包括河洛的将风军团和人族的秘营。
“将军!全军集结完毕!”传令兵高声道。
“好!鸣鼓,攻城!”在高达五米将风巨兽的带领下,十八个军疯狂压上。
令舞阳纵马驰骋,豪气顿生,不禁长啸道:“兔崽子们,跟哥哥攻下厌火城!”
百万将士一声大喝,声震西南戈壁,大地也在马蹄下猛烈颤抖。
城墙上的羽人,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十八条黑色的巨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恐怖气势,从那太阳落山的地方,淹没了整个厌火城。
令舞阳勒住骏马,面前五十尺的城墙正在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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