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楠记得在那本书上有说,这所谓的‘料’指的是建造一条船,所用的大木的数量。这一百料的船,便是指说建造这条船需要用到一百根大木。
这个说法挺好理解的,方景楠也一直这么认为的。
可哪知今儿一问这船老大,他竟然说,料是容积单位,当然他不是这么用词的。
船老大说:“百料指为积承大小,二百料船可积承五百石,船员十人。”
这不就是指的容积大小嘛。
而且船老大还说,描述一艘船普遍都用百料为单位,二百料、三百料、四百料,一千料等等,很少有人说零头的。
那既然‘料’是容积单位,那一百料又是多大?
方景楠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正研究浮力、排水量等相关知识的张景萱。
行船路上也没有别的事可干,于是张景萱一边与船老大了解船体知识,一边埋头计算起来。
比划了好几天,张景萱一脸欣喜地跑来汇报,“哥,一百料的船,容积约为1.11立方丈!”
“不考虑误差计算过程如下:容积为长宽深三数所积,据船老大所说,此船全长五丈二尺,其中三段龙骨(船水下部分)为全长七成,主龙骨为全长五成,长宽比为六,宽深比为二……”
“如此公式为:容积=船全长*0.7*船宽*船深,或者是……”
“停,停,打住,”方景楠听得一头雾水,止住她道:“我只需知道个大概,心中有谱便成,详细的你以后可与船匠探讨。”
方景楠只是想知道一百料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光说一百料为1.11立方丈,他还是很模糊,便问道:“转换成排水量呢?”
顿了顿,方景楠补充道:“说结果就行!”
张景萱闷气地嘟了嘟嘴,这个计算过程自己费了多少巧思啊,他却不让表现一番。不过张景萱也发现了,自己这个哥哥确实是个粗心之人,细节琐碎之事他一般都不会深究。
其实方景楠单纯只是不爱做作业!
张景萱宣布结果道:“一百料船排水量约为24吨,载重200石。”
“对嘛,”方景楠爱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我要的就是这个……”
说罢他又不禁苦笑:“24吨?那所谓的千料大船,也不过240吨而已!还真是够小的。”
……
盐船晃晃悠悠地逆流而上,古诗云:千里江陵一日还,扯蛋!
方景楠估算了一下,顺风的时候盐船每小时能行十五里路,逆风斜风要慢很多,平均下来,盐船每小时能行十里,日行七个时辰,也就是十四个小时,约行进一百四十里。
如此速度已经比骑马快多了,骑马只是暴发力很大,卯足了劲一天能跑三百里,可第二天就废了。
河船晚上不行船,在岸边寻找适合处停迫。有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船老大便寻一处浅滩,把船锚扔下,直接悬停在河面上。
这时,方景楠又发现了一个蜂窝煤炉的绝佳使用地,那就是河船上。
河船不比海船,相对空间小很多,尤其是更小一些的手摇橹船划桨船,船上都没有搭建灶台,只有在岸边停靠时才能生火做饭。
而一但有了蜂窝煤炉,那行船时随时都有热火,煮茶热饮热食的,舒服不只一点点。
方景楠把这个记在心里,准备回头有空安排。
*
汾河为山西最大的一条河,围绕着汾河,还有着许多支流,较大的有潇河、文峪河、浍河,滋养着山西大地。
如此,汾河沿线,自然也便有着许多河道官,署衙为管河道。管河道自然是由文职的河道衙门负责,卫所兵与边军是沾染不上这等肥差的。
万历朝之前,河道衙门都是即管河道也管漕运,毕竟大运河也是河呀。可由于漕运的差事太肥了,无数人争抢下,也为了分权,万历朝开始,便把河道和漕运拆分开来,分为河道和漕督。
船队沿汾河往上,途经绛州、临汾、平遥、祁县,行驶九天后,来到太原府外的清源县,这时,船队忽然被人拦下。
正是汾河清源段的河道官。
“停船!”
在麻武候拿出通关碟照和方景楠悄悄递上买路钱后,仍然不给放行通过,死活都要上船检查。
“落帆,船里所有人都站出来,放下武器,官差检查!”
汾河水上,方景楠船队的四艘大盐船就这样,被十几条手摇的橹船拦住不放。
方景楠远远瞥了一眼,在这些小橹船的后面十几丈外,悬停了一艘小的苍山船,约莫也是一百料的大小,上面挂有一面管河道的旗帜。
“怎么办?”李家的船老大沉声问道,说话时他双眼紧盯向远处的那艘小苍山船。
方景楠皱了皱眉,他们已经拿出了参将姜建勋的手令,并且表明了大同镇边军的身份,可是这群管河道的差役却仍然强硬的要上船检查。
船上违禁货物到是没有,可有八千两纹银,这个……估计更违禁!
方景楠低声对船老大道:“如果我们出其不意,冲过去,能不能把他们甩开?”
船老大想了想道:“我们应该可以,但后面的船估计不行,”说着他呶了呶嘴道:“那苍山船头,有一门佛郎机炮,若是追着后面的船一直打,怕是会有不少损伤。”
“所以,只有贴上去,跳上船近战了?”方景楠忽地说道。
听见这话,船老大唤来一个船工低语了几句,只见船工竟挂起了一串颜色不一的小旗巾。
“你这是……发信号?”方景楠诧异地问道。
船老大眼中厉芒一闪道:“这是我们李家独有的旗语,意思是让后船等会跟紧我船,一同杀出去。”
方景楠忽地大笑道:“李叔无需如此,刚才我只是这么一问,我们是边军,而且没有夹带私货,他们若是要查,那便查呗!”
“至于说这些银两……”方景楠双眼一眯,厉声道:“就看他们有无此胆!”
“哦哦哦,”李叔咧着嘴,憨憨地笑了一下,“后船装了许多张氏子弟,弄得我把公子军官的身份给忘了。呵呵!公子勿怪!”
方景楠哪里会怪他,只是觉得,大明的人心散的差不多了,连一个驶船的船老大,为了银两与人情,就敢撸袖子与官府拼命的。
另一方面,方景楠也不得不感叹,此老汉确实够意思,为了姻亲张氏的人,就敢冲撞官府的河道官。
想到这,方景楠不由问道:“一路行来,还不知道李叔的名讳称号呢!”
李叔咧嘴笑道:“我一赶船的,能有啥称号,不过熟悉我的都叫我李鸭子!”
“……”
估计这是李老头年轻时的浑号,听名字应该是指水性好的意思,可如今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被称为李鸭子,实在是感觉有些奇怪。
“那李叔的大名呢?”方景楠问。
李叔呵呵一笑道:“大名李水!”
这……方景楠觉得,至少比啥李鸭子强。
说话的功夫,方景楠这边并没有阻止管河道的差役爬上盐船。一共上来了三个人,手上都拎着鸟铳,不过火绳都没点着。
坦白说,只需一个眼神,这三人就将死与非命。
为首的是个精瘦的汉子,满脸痞气,知道方景楠等人是群军汉,也毫无害怕之色,他双手负在背后,腼着根本没有的肚子,迈步向船舱走去,嘴里还啐啐念着:“这么久不肯停船,肯定藏有猫腻。告诉你们,从今儿开始,边军也不许夹带私货,不然……”
话只说到了一半,他已经走到了船舱里,掀起了一块蒙布,只见蒙布底下堆放了好些个乌黑的大铁球。
“这是啥?”精瘦汉子抽出腰刀在银冬瓜上敲了几下,发出轻脆声响。
银子埋地里那么久,表面已经氧化变得乌黑,实话说,这价值八百两一个的银冬瓜,这差役还真没见过。
方景楠走上前来,一把抽出旁边行锋的腰刀,对着银冬瓜猛砍几刀,银子偏软,几刀下去,便被方景楠砍成几瓣,露出里面银闪闪的光亮。
“是银子!”方景楠道。
精瘦汉子目光一呆,“银子?这么多银子?”
他在心中细数了一下,足足有十颗这么大的银球,具体值银多少他算不来,总之就是相当之多。
方景楠嘿笑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银碎块,放在手中抛了抛,道:“这运银子……不违例吧?”
感受到方景楠轻笑中的一抹冷意,这个管河道的汉子,眼眸收缩了一下,退了几步走出船舱,朝四周打量几眼,入眼处是行锋麻武候等彪悍的军汉,再往后面看,还有三条百料盐船呈品型布列,上面也是旗帜飘扬,船沿站立着不少提刀持弓的军汉。
精瘦汉子拱手道:“在下太原府管河道辖下防汛司黄志,不是我等多事非生,实在是最近府内土匪猖獗,河道大人下有严令,所有路过船只全都需要检查,但有来历不明之人,一律严处,还请方把总体谅。”
看他没有见钱眼开,方景楠收起调侃之心,把手中的巴掌大的碎银悄悄往他怀里一送,露出副自信表情道:“多谢黄大人提醒,我们都是刀头喋血的汉子,别看人少,等闲几百个匪类也靠近不得。”
黄志感受到怀中硬硬的一块,估计不下二两银子,脸上笑容更甚,正欲说话,只听不远处那条苍山战船上响起号声,激烈而刺耳。
黄志心中一震,骇然道:“遇敌号!”
方景楠也是心中一楞,这里可是太原府内里的汾水河上,这里也能遇敌?
张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驶来两条小船,小船上面旗帜鲜明:太原府衙!
河边的马道上,烟尘四起,似乎有好几百人疯涌冲来,他们衣衫不整,步伐散乱,武器也是参差不齐,几杆旗帜上标有:清源团!
方景楠被弄的有些迷糊,什么时候管河道与府衙掌管的团练变成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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