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生产队结束了夹苗，养殖公司很快要迎来几个月的冬闲季节。几位经理和一线职工一样，惬意而期待。
旭日照耀的走廊暖暖洋洋。三位经理依着栏杆聊天。
韩智说：
“按照这样的进度，元旦前夹苗应该可以全部结束。”
“小张分管的生产队也可以吗？他们搬迁海区耽搁了好几天。”刘经理说。
“可以的。”张斌说，“我听思宁说，他已经协调了他分管的生产队互相帮忙，一起结束。”
“这小子有能耐。他是怎么说服其他队长的？都承包了，自负盈亏了，还肯帮忙。”刘经理由衷感叹。
他们同时看到步伐矫健的张思宁出现在楼下。
刘经理对韩经理说：“老韩，我想好了，我同意生产队全部由张思宁分管，这样，他脑瓜子里的一些新想法就不会受到制约。我马上接手育苗和加工厂开业的筹备工作。筹备工作结束听从公司安排。——我是真心实意的。”
“好吧，老刘。育苗场和海带加工厂送往市水产学校培训的学员你春节以后负责在本公司内部的合同工中遴选。”韩经理说完回屋抱出一箱三五牌香烟，“快过元旦了，你们俩一人四条。其它由小张支配。”
思宁走上楼梯，韩经理把生产队全部由他分管的决定告诉了他。
思宁对这样的决定的反应好似听到“你吃饭了吗？”的问好，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张斌把香烟搬到思宁办公室。回头见到思宁夹着一个木箱进来。他问：“你夹块木头箱干嘛？”
思宁说：“我去看望我爹爹，他让我替他经管。”
韩智在门口喊：“张思宁，我现在马上要回市里和孙局去浙江追讨欠款，公司的事情你全权负责。张斌，你去胶南讨账也要抓紧。老刘，你分管的工作现在没事，你自己自由安排假期——不要再赌钱了。”
苏小港来到母校“县一中”。高中同学，正在教书的连艳莎把她的车子领进校园办公楼下。
“看来下海经商就是赚钱容易，你现在可是县团级的待遇。”连莎艳羡慕地转着轿车看。
“什么呀。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嫁妆。”小港关上车门说。
“你又有男朋友了？”
“这个待会告诉你。你今天还有课吗？没课咱俩出去喝点？”
“我跟主任告假看看。我叫上一个人行吗？”
“谁？”
“见了面我再介绍，你在车里等我。”
长裙修饰了连艳莎的身材缺陷。想到上学时上身长，下身短，罗圈腿走路的老同学，心里笑：艳莎，那个不长眼的看上你了？
想着老同学上学时的样子，就想到学生时代的校园。校园已经今非昔比。鳞次栉比的教学大楼，取代了八年前那一排排红瓦房。记得一排排教室，门前都有挺拔的白桦林；记得每排房子屋檐下都有一个个夜来香的花池；记得宽大的操场以及那场篮球比赛……
小港不知不觉地信步来到操场边。操场上，篮球框下很多不是学生的青年在练球。她正纳闷，艳莎跑了过来：
“小港，你咋不等我？来这干嘛？想初恋情人了？”
“为什么不是学生在打篮球？”小港问完才回过神来，“什么？艳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小港你就装傻吧！”连艳莎随口应对小港，身体对着操场喊，“哎——秦老师——”
操场上，脖子上挂着口哨的大个子跑来。
“秦老师，教体育的，我男朋友。”
“你好，我叫苏小港。”小港主动伸出手。
艳莎说：“小港，秦老师原来是咱们旁边体校的。体校办不下去了，早就被轮胎厂买下当厂房了。——哎呀，想起来了，他和你初恋是同学，还是一个宿舍的！”
“初恋，你说了好几次初恋，我哪有什么初恋？”
“别装了。你高中时写给一个叫张思宁的情书咱班的女生都偷看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还装纯。”
“会有这么巧吗？我找你就是要查找他体校的同学。”小港兴奋了。她无暇追究艳莎她们偷看自己隐私的过错，拍拍正在观望打篮球的大个子，“嗨，你是张思宁的同学？”
“是呀。你也认识他？有他的消息吗？”听到张思宁的名字，秦老师关注球场的心收了回来，他看着小港，眼睛放出光来。
“太认识了。太有了。”小港笑脸如怒放的夏花，“必须喝酒去，咱们边喝边聊！艳莎，有你男朋友就行；没你的事了，你告不告假无所谓了。”
程普酒店包间里，秦老师把玩着酒杯再问：“张思宁能来吗？”
小港起身倒茶：“他没空，但他委托他妻子过来陪你们喝酒。”
“他妻子什么时候能到？——当时，我们都是学校篮球队的。老大文化课也好，还会武功，若不出事，我估计混到现在咱们这些人是高攀不起的。造化弄人，太悲惨，哎——这哥们进了监狱后就销声匿迹了。”秦老师仰脸沉浸在回忆中，“她妻子一定很美。因为老大很帅。”
“什么逻辑呀？我就很美，你帅吗？”艳莎开玩笑。
“抛开身材和貌相，连艳莎这名字是挺美的。”小港也开涮。
“小港你太缺德了！”艳莎掐了一下小港，“怪不得要离婚！”
“艳莎，你过分了！”秦老师正隔窗张望楼下，听到对话回头瞪了一眼艳莎。
“没事。”小港笑笑，“我们逗笑都习惯了。”
酒店里不一会来了张思宁体校时的四个同学。小港端起杯要敬酒，秦老师阻止道：
“别，等等老大的老婆。说不定他也会来的。”
“一会一个老大，什么老大？”小港问。
“我们在体校篮球队，宿舍当时四个人，我小思宁一岁，排行尴尬，唤作‘老二’；这位，刘海，他最小，老四；还有一位叫马三，也排行老三。联系不到。”秦老师介绍。
小港等到秦老师介绍完，她郑重地举起酒杯说：
“对不起了，各位同学。我就是张思宁的合法妻子。感谢你们一直想着他。我们干了这杯酒，我给你们讲讲他的故事。”
大家吃惊地看着小港喝干了酒。
小港讲述张思宁的故事，秦老师他们寂然无声，静静倾听。
刘海提议晚上到三山湾去看望思宁。小港制止说：“大家想想办法，我想给他个惊喜。”
“这还不容易。元旦靖水市共青团委组织的篮球比赛，咱们组织一个球队，把张思宁找来咱们拿个冠军还不是探囊取物。”秦老师不假思索。
“可我们的学校已经不在。以什么单位报名？能报上名吗？”刘海问。
秦老师说：“就以靖水日报，小港工作室代表队报名。”
小港一路歌唱，开车赶到三山湾。她见思宁办公室没人，卧室锁着。就去话务室问。蔺峰告诉小港，思宁接到十八队保管的电话，说是吕勇打架了。他刚刚跑了出去。应该在十八队夹苗室。
小港远远看见沙滩上吕勇和副队长刘峰扭打在一起，大有虫子等伙计在拉架。
小港小跑起来。
吕勇在伙友们拽拉中叫嚣：“你他妈的给我滚！想欺负老子，你他妈的还是蝌蚪——变成青蛙再跟老子呱呱！”
“我操，你让我滚我就滚呀？伙计们松开，今儿我教育教育这个天天咋咋呼呼的家伙。”伙友们也拽着副队长刘峰。
思宁被刘峰的放肆激怒了，大喝：“放开他们，让他们打！”
俩个人马上斗鸡似的撕扯起来。吕勇个子虽然不及刘峰，但是力气刘峰根本比不了。刘峰被打倒几次再冲再缠。吕勇已经不好意思了。他开始退缩躲避。刘峰越来越嚣张，两个胳膊甩起来打……
张思宁助跑腾空，双脚踢到两人，空中后翻立定。
吕勇爬起来，他说：“张，这孙子，仗着是刘经理的侄子，欺骗我。低海区的筏架搬了苗，筏架根本没有动。老子骂他两句，他跳下舢板就打……”
副队长刘峰是思宁派到北岸时他从扇贝队调到十八队。后来接替思宁担任了副队长。
刘峰辩解：“是这样，低区筏架上长满了贻贝苗，我考虑到清理太费工，准备最后处理。吕勇他妈的骂我！”
思宁说：“在工作安排上，吕勇是队长，刘峰你是副队长。刘峰你错在分不清自己的位置。现在，你收拾行李到我办公室等候处理！”
刘峰不服，骂了一句脏话气哼哼地走了。
思宁喊来大肉虫子：“由华，你现在接任十八队副队长。手续歇海补办。”
大肉虫子还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迷糊。思宁又对吕勇说：“我从其他生产队调一个活计补充过来。”
小港目睹了一切。凑到思宁身边。吕勇还在气头上，却还是礼貌地冲小港点点头。
小港说：“大哥，消消气，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吕勇应承。思宁却说：“你甭去。刘大胡子在，你和他侄子打架他会怎样想。你们快去工作吧。”
吕勇和大肉虫子交谈着进了夹苗室。
思宁问小港：“有事吗？你来咋不打声招呼？”
“爹爹来了。我做媳妇的敢不表现表现。晚上，咱家请请几个经理，这对爹爹是个照应。”
“谢谢老婆。晚上你还走吗？”
“你留不留我？留我就不走！”小港依偎思宁。
思宁推开说：“嘿嘿，苏小罗索同志，这是工作场地！”
小港依偎得更紧了。
思宁办公室里，思宁向刘经理诉说了打架经过。刘峰穿着水靴进来，刘经理破口大骂侄子。
“刘峰你改改你的臭脾气！”思宁如是安排，“你到十队去吧。职务不变。我马上打电话，你现在就去十队夹苗室。”
刘经理，小港和张斌他们步行来到思宁爹爹的岗房等待思宁。
小港不顾爹爹阻止，把破旧的铺盖扔进垃圾箱。从车上拿下新褥子床单铺了床，把毛毯和羽绒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再教爹爹如何使用电热毯。
思宁巡视了夹苗的几个生产队回来，大家起身。爹爹比划，希望看滩的另一个老汉一起去饭店。思宁答应了。
酒桌上，思宁爹爹高兴地拉着儿媳坐到自己身边。
思宁爹爹敬酒思宁翻译：“我爹爹是说，他从来没有出过门，还是个哑巴。感谢各位领导了。他要干杯。你们随意。”
思宁爹爹喝了酒，傻傻看着大家。所有人一饮而尽，他孩子般搓手欢喜。
思宁爹爹的举动逗得大家哄笑。
思宁对爹爹的伙友说：“我爹爹识字，沟通困难可以写字。我单独敬您一杯，希望你们和睦相处。”
老汉和思宁碰了杯。
大家聊天的时候，小港斟完酒，回到自己座位宣布：“元旦市团委组织篮球比赛，我的工作室报了名，还差个队员，张思宁你要帮我！”思宁笑道：“我？好几年没摸篮球了，篮球方的圆的我都忘了。”小港说：“这是我工作室扩大影响的好机宁，我知道你篮球了得；你一定帮帮我！张斌大哥你帮我劝劝。”
张斌说：“这事还用劝，打个篮球不是？会打就去打呗。”
刘经理问：“后天就是元旦了，来的急吗？还有几个队没有结束夹苗哩。”
“这不行。”思宁责怪地看着小港，“公司忙碌，韩经理又不在。”
小港忙说：“你只要元旦参加决赛，我只耽搁你一天！”
爹爹起身呜呜比划。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又逗引了大家哄笑。
小港抱着爹爹的胳膊，趁机撒娇。
“好吧。我手也痒痒了。”思宁答应了。
小港又转过来抱着思宁的胳膊。
回到宿舍，小港从车上抱着篮球进屋。
思宁接过篮球，放在指尖上转圈。小港看傻了。
思宁说：“打篮球需要配合，找机会需要和你的队员练练。要不我快速传球能打死人的！”
小港扑打思宁：“你打死我好了！”
思宁搂抱住小港。
小港重复着语言，却是满满的爱意——
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好了……
阳历岁末的早晨突然下起雪来，指甲大的雪片酣畅淋漓地在昏暗的天地之间飘飞。上帝以这种方式送走三山湾这个多事之秋。
所有的生产队结束了海带夹苗，三山湾养殖公司迎来了一年里最休闲的冬季。思宁伏在楼道的栏杆上，目视着一队队自行车驶出公司大门口，一会儿山腰的公路上蠕动着一个个雪人。
以往这个时候养殖公司至少放假半个月，而今年张思宁只给了七天假期，还要留下生产队正副队长开会。
和张斌吃着早饭。张斌邀请思宁前去青岛胶南一个大型化工厂讨账。这家国营企业累积了近百万的海带欠款。他坐在思宁对面，端着米饭碗看着思宁说：“你如果想小港，就回去睡一宿，解解渴。明天咱们出发。局里派车。”
“你忘了我明天要参加苏小港的篮球比赛了吗？再说，我去干嘛？你管销售。”思宁回答。
“不要以为是我求你，我这是在帮你。你一个土包子，领你出门锻炼锻炼。”
“歇歇吧你。你就读的海洋大学还设有吹牛专业呀。”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奇妙。思宁和张斌自从钱标事件以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胶南离青岛很近。你若陪我去，我让你嫂子安排最高级的酒店吃住。”张斌恳求。
“这倒是个诱惑。嫂子在青岛干嘛？”
“青岛市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办公室主任。怎么样，去还是不去？”张斌期待地看着思宁。
思宁扒拉米饭进口，说：“等篮球比赛结束，我跟小港商量一下。你若真心请我就耐心等待。”
“这么大的雪，比赛还能进行吗？”
“今天下午就雪霁云散。干我们这行对天气预报比谁都敏感。”
“张思宁你自私，你又推迟了我见老婆的时间！我这就打电话让我老婆和我一样憋着！”
小港接到张斌打来的电话，她买了菜肴和一些补品看望思宁爹爹。
思宁开完会，见小港坐在办公室，吃了一惊，他问：“我不是告诉你我今天晚上就回去吗？”
“明天就是元旦，张斌骂我不孝顺。他说你期望我来看看爹爹的呀？”
夫妻俩同时瞪着手拿一套西装，一双皮鞋刚刚进门的张斌。
张斌说：“我把小港骗来的，看看长辈总是应该的。我准备了礼物给叔叔。走啊，我也去看看叔叔。”
思宁爹爹见到儿子儿媳兴奋地打着手势。
张斌问思宁：“叔叔说啥？”
“他说咱们都是领导，不要频繁来看他。”
“我们再大的领导也是您的儿子！”张斌大声说着，“我昨天去市里给你老买了套衣服，还有皮鞋，您老试试。”
思宁边翻译边责怪张斌破费。
小港将带来的酒菜摆上一张小桌，另一个老汉忙着倒水。
思宁爹穿上西装皮鞋，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小港看着爹爹笑。
爹爹却把他们推了出去。思宁告诉张斌，老人让我们走，他要和他的伙友单独喝一杯。
三人只好冒雪来到小饭店，老板娘说：“两位经理，今天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们也准备歇业了。今天伺候你们最后一顿饭。”
“有好吃的尽管上，今天我请请张夫人。”张斌掏出钱包。
“今天你们使劲吃，使劲喝，胖姐全部免单！”胖胖的老板娘破天荒了！
等待上菜等久了，思宁邀请人们跟他欣赏美景——登山！
太阳从云中挣脱出来，瞬间扯碎了灰蒙蒙的云层。云团慢慢地变化，一会儿一朵朵棉花似的云层，层层叠叠布满了天空。山脉西坡，以槐树为主的树林光秃秃的，枝杈之间偶见残雪，一片荒凉；饭店周围的松林白雪覆盖青翠与雪白映衬，越发美丽。思宁说：“三山山脉东西坡好比靖水市和养殖公司。靖水市是耍笔杆子，坐办公桌的；三山湾是摇大撸，出苦力的。两个世界。”
张斌悄悄对小港说：“你老公又犯病了，文人的酸病。”
小港回敬：“斌哥，你这道菜缺乏的就是醋酸味儿。
这时，思宁看到吕勇和蒋强等几个队长走向饭店。
“他们回家休假前还要到饭店喝酒。”思宁说，“也好。咱们一块好了。”
酒菜刚刚开始，张斌开启一瓶饮料，帮小港斟上，他端起杯说：
“骗你过来，我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如果黄色的，张思宁签字也没用；只要不是黄色的，你说。”
队长们笑成一片。
“别笑了，正经事！”张斌说，“我们三山湾养殖公司一个总经理，三个副总。一个育苗场厂长，一个海带加工厂厂长，二十六个海带队长，二个扇贝队队长，销售科科正副科长，每人一百张名片交给你给印了。”
思宁说：“这样好吗？”
“这是我的权利，你管不着！小港，市场价格。你愿意吗？”
“条件？”小港跟张斌碰了杯。张斌白酒喝了，小港饮料也喝了。
“条件只有一个，你老公借我用几天。去胶南讨账。”
“不会打架吧？”
“怎么会打架？我保证回来张思宁零件一个不少。尤其会保证他那个从肚子下拱出的东西完好无损。”
“行，你用好了。不要租金，用期不限。”
谁也没有想到思宁突然发火，他端起酒杯，砰地拍在桌子上：“什么话？！”
人们的笑声嘎然而止。小港惊大了眼睛；张斌不知所措。
张思宁却爽朗大笑起来，他抱住张斌：“够朋友，我早想求你把名片给我老婆做，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虽然是小生意，朋友情义可见一斑。”
“张思宁，你他妈的吓死我了！”张斌捂着心口说。
“大家别见笑吃惊，我们家的思宁脑袋被驴踢了！”小港恼怒地白了思宁一眼。
吕勇和蒋强讨论修码头的事。蒋强告诉吕勇，副队长休假前骂骂咧咧的。他害怕队友假期不能按时返回。吕勇就骂：“你他妈的就有一身蛮力气，那个小刘不能惯着，惯着能上天。我们队七日晚上全部返回，八日开工。”“我们够呛。我让小刘通知伙友，他骂了一句‘没病找病’，也没应答。我回家自己通知好了。”
尽管二位悄悄说话，思宁还是听到了，他站起来说：
“蒋强你听好了，八日必须开工。八日你们队如果不能按时开工，你们正副队长立马卷铺盖卷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