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姐被抓以后,钱标的官场关系全部中断。调任地区公安局担任副局的原局长倒是接了他的电话,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断了。
这种时候,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钱标坐在老板椅子上一只接一只地吸烟,他预感到戴上手铐的日子不远了。唯一让他庆幸的是他所有资产在新任公安局局长上任时就已经提现。他卖掉了赌场,停止了高利贷业务。连水校旁边的这座办公楼他也偷偷卖掉了。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逃离已经不可能了。而且急于逃离会刺激公安局加速行动。
当务之急是如何摆脱公安局的监视,把这些拼着命得来的巨额资金带走。
思来想去,他叫来手下吩咐:“你通知尹冬雪去馨月酒店等我。记住,通知她时不要打电话,不要用我们的人。同时通知所有组长去馨月酒店聚餐。”
尹冬雪是钱标的小女朋友,靖水水校的在校学生。
钱标每月按要求提供给原公安局长玩乐的女学生就是此人从学校遴选诱骗的。她刚刚以她妈妈生病为由告假去了省城,取回来钱标找朋友兑换的韩币和美元,呆在老家等待消息。
钱标开着他的商务吉普,从后视镜看看后面尾随的越野吉普,露出冷笑。
尹冬雪到达酒店的情侣包间,先是满足了钱标的饥渴,随后按照钱标的吩咐和她叔伯哥哥尹春开着摩托去了。
思宁夫妇驾车赶往馨月酒店。
“市里到处都是饭店,他选择在这儿,我还是怕怕的。”小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心里很不安。
“怕啥?”思宁不以为然,“他再坏也不会对我使坏。你放心好了。坐在车里,若方便我再唤你。”
酒店坐落在乡镇大街,这样小港稍稍宽心。
思宁夹着皮包走进饭店门口,就迎上几个壮汉。
“是张哥吗?二楼请。”来人落实后请思宁上楼。
钱标等在楼梯口。
“弟弟,车上另一个人是谁?”
“你怎么知道车里有人?是小港呀。干嘛神经兮兮的?”
思宁走到二楼走廊。走廊旁边的房间敞着门,圆桌边坐满了人,一个个静静无语地看着门外。钱标把思宁带进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南北通透,两张圆桌,却只有靠窗的一张桌子摆放着酒菜。
“思宁,我栽了。走到哪里都有警察盯着。”钱标坐下,从桌上的三五牌香烟中抽出一支叼上,随手把整合香烟推给思宁。
“出什么事了?”思宁也点了一只烟。
“这次我死定了!公安局动真格的了。我的助手突然失踪,我接触的人全部被问讯。你这次来见我,估计很快找到你。”
钱标站起来,转身掀开窗帘一角,说:“你来看看。”
思宁看后疑惑。钱标告诉他,对面街道那辆越野吉普尾随我来以后一个小时没动,肯定是警察的。
“哥哥,你又犯事了?”
“没有。都是以前的事。哥就是这命,拼死闯出一片天下,潇洒了没有几天,刚想安顿,没曾想马上又要去赴死。”
“哥,你自首吧?难道你杀人了?你犯了多大的事?我帮你分析分析。”
“别问了,哥心里清楚得很。思宁,你陪哥喝一杯酒,说说话马上离开。”
干了一口酒,思宁眼睛滚烫,他说:“别那么悲观,哥,听我一句劝:自首吧?自首可以减轻罪责。我不相信你罪能致死。”
钱标摇摇头:“我这次进去就出不来了。思宁,倘若不测降临,你帮我照顾我的老爹老妈。我会安排人留下两万块钱藏在我爹爹院子里的水缸下。我对谁都不放心,待我的事情风平浪静以后,你有空查查有没有。如果不在,你就举报这个饭店的老板。这个饭店也是我的财产。思宁你不知道,我对父母伤害很大,我爹爹不准我进家门。每年春节我都在老舅家过年,偷偷见见老娘……”
钱标狠狠地吸吸鼻子,还是抑制不住眼泪流出。
“咱们再喝一杯吧?”
“不,你马上离开!若有奇迹出现,咱哥俩再一醉方休。”钱标用衣袖拭拭眼泪,“我给你送过一个包裹,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美元就在这个皮包里。”
“我只是试探警察是否盯上你。美元我不需要了,你带回去。”钱标从桌下拖出一个精美的拉杆箱,说:“朋友送我的,我用不上,送给你,你将来和小港出差用的着。哥哥如果有事会找到你的。你走吧!小港还等着。”
“大哥?……”思宁听到自己被当了枪用,很不高兴。此人如此城府,会不会箱子里有问题?
钱标看到思宁犹疑不决,责怪道:“哥会害你吗?箱子是空的!你只要带着箱子离开就行。”
思宁走出房间。
走廊站着两排人,手持猎枪分列站着,七嘴八舌地问好,点头道别。
一身是胆的张思宁见此情形也怔住了,不自觉地脊梁发凉。他稳稳神,站立频频点头回礼。
“兄弟,哥哥不能送你下楼。就此道别。”身后的钱标扭身充满感情地说。
思宁诧异了——这帮家伙是准备跟警察火拼吗?
回程的路上,一辆警车早已等候在临近市区的路边。
小港行驶将近,突然警灯闪烁。四个警察示意她靠边停车。
一位警察掏出证件,严厉命令思宁上了警车;一位警察责令小港交出钥匙下车坐到后排,他上车驾驶。
两辆车没有驶进公安局,却拐进城乡结合部的一个隐蔽的小旅馆。
警察命令俩人抱头蹲下后,当场打开外包装完好无损的皮箱,箱内却空空如也。
思宁如实讲明了事情经过。乔队递给思宁一张名片后说:“你们可以起来了。张思宁先生,苏小港女士,我是刑警队的乔队长。这是正常的办案程序,请你们理解。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只要钱标再和你联系你必须向我报告。这包里的美元和箱子我们暂时留下。钱标的那封信我们会派人去取的。”
“我们可以走了吗?”思宁问。
“你认识宋局吧?他一会就到,他让你等会。”
宋局带领三四个便衣警察进屋,他神情冷峻捂着枪套:
“张思宁,你他妈的是不是养殖公司的副经理不想干了!知情不报我毙了你!”
“小宋!”地区公安局局长是位慈祥的长者,他呵斥宋局。
“我怎么了?我所知道的都讲了呀!”思宁辩解。
“宋局提起过你,你叫张思宁是吧?这位是你妻子是吧?”长者语重心长地说,“你俩坐到床沿上。宋局告诉你们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宋局颤抖地指着张思宁:“你,你拿着拉杆箱转移了我们的视线,分散了我们的警力;钱标又让他的手下打扮成他的样子也提着拉杆箱坐着他的商务吉普离开。警察在拦截途中双方发生枪战,吉普车上跟你年岁差不多的两位警察殉职!”
思宁遭受电击般站起。
“张思宁你们先回去。”宋局说,“明天七点到我办公室。我今天没时间跟你啰嗦!”
张思宁和小港刚刚上车,停在院里的所有警车拉响警笛呼啸而出。
城区的路灯闪耀,人行道信步的行人显得悠闲而惬意。
小港一言不发地驾驶着车,路旁风景树的影子一晃一晃地从车窗闪过。
思宁傻傻地叹息:
“罪过,罪过呀!”
小港不理他,将车停在路边,扶着方向盘哭了起来。
思宁因为钱标的事忽略了小港的感受,哭声使他醒悟。他万分内疚地道歉:“对不起,小港。我死的心都有……”
小港正直身体,气愤地:“张思宁,我受点委屈无所谓。可是你会为你的‘义气’栽跟头的。他对你好是狱中你帮过他;他混好找你是看好了你一身武艺;他出事找你是认清了你这个傻子会对他一心一意。还有,暴打表哥的人是钱标的手下你不知道吗?!此人和春姐之间有勾结你就不想想吗?”
思宁掐着印堂穴,默默的。
“醒醒吧,我有原则的夫君!他明明知道被监控,为什么还要和你见面?他不知道你就要回三山湾,平白无故送你了拉杆箱干嘛?看来男人交情深了,跟热恋中的女人一样会变傻的。”
小港嘟嘟说着,可是思宁似乎和爹爹一样,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了。
“思宁,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
小港发现老公口吐白沫,哭号呼喊!
张思宁不知道他离开不久后,一辆摩托车驶进馨月酒店大院。下车后,俩人戴着头盔,勾肩搭背伪装成情侣地进了饭店。他们穿过前楼直接来到后院的情侣包间。
“你们这么久,什么情况?”钱标慌忙站起,他等得焦急。
来人声音颤抖:“糟了,张思宁果然被截住了。大哥咱们完了!”
“放屁!去,把兄弟们都叫来!”钱标凑着烟蒂又接上一支香烟。
一起进来的女孩扑进他怀里哭得很伤心。钱标一只胳膊紧紧抱着女孩说:“小冬雪,我如果能躲过这一劫,一定会娶你的。愿意跟我逃亡吗?
“我愿意。死我也愿意!”小姑娘抚摸着钱标的脸,泪流满面。
楼梯口房间的一桌人进来。钱标推开怀里的尹冬雪,从桌下又拖出一个拉杆箱。
“这里面是你们几个的现金分红。你们顺路向西,找个地方分了。然后各自找地方躲躲风头。箱里有分配明细。”钱标脱下风衣跟一个人交换,“你抡着皮箱!开我的车,我会上前楼窗户盯着,谁他妈的见钱眼开胆敢耍怪,我一枪崩死他!”
钱标从窗户看着自己的轿车和面包车驶离饭店,向市区的反方向而去。警察的越野吉普也尾随离去。他常常舒了口气。
回到后院,他抱着尹冬雪说:“别害怕。躲过这一劫,咱俩就可以在国外生儿育女。现在,你去把你哥哥叫来。”
“尹春,这两兜钱一兜你晚上偷偷藏在我爹爹院子的水缸下,靠年底告诉我爹爹;另一兜送给冬雪家。这个饭店公安局不知道是我的,它交给你经营啦。”钱标说,“一会,你骑着摩托向东先行,我们随后。如果有危险,你频繁变化灯光。”
钱标穿上早已准备好的棉大衣,戴上头盔。他把一个拉杆皮箱和猎枪用一个毛毯包裹着绑在摩托上。
“冬雪,你愣着干嘛?快穿上羽绒服,再不走来不及了!”钱标口气强硬地说着,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仿佛镜头回放。翌日早晨,躺在医院里的思宁醒来后傻傻地观望病房。他问小港:“我怎么在这儿?”
趴在床边的小港高兴地冲门外喊:“思宁醒来了!”
小慧冲进来,爹爹冲进来,小港妈妈冲进来。
宋局等不到张思宁,得知情况赶到医院。在病房外苏局对他说:“医生怀疑是癫痫。可是捕捉不到异常放电,不能确诊。”
宋局说:“你转告他,恢复以后带着那封信到局里找我。我有急事先走了!”
亲戚朋友劝说思宁回家休息,思宁坚持回到小港广告工作室取信面见宋局。
一张通缉令就贴在小港工作室平房的一角。
思宁看到钱标的通缉令又呆住了,他木木地走进办公室。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小港进门听到思宁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所有的罪行我这个做弟弟的竟然一概不知,这是怎样的讽刺?仿佛什么东西在我胸中坍塌了。”
思宁说着,急遽地从办公桌起来趴着垃圾筒呕吐起来。
小港急忙拍着他的后背,哭诉:“怎么了?思宁,我再也不嘟囔了,我不怪你行不?”
思宁重新坐回椅子摇摇头说:
“人性是复杂的。咱们胶东人往往因为一句暖心的话,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帮助,就可以对人掏心掏肺,奉为知己,视为朋友。心脏的形状是一样的,可是每个人却流淌着不同的血液。”
小港抱着思宁的脖子:“思宁,别纠结了,就当作上帝给你一个提醒。”
小慧和爹爹,苏局夫妇进屋。他们商量去青岛的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思宁说:“不用的。在监狱得知妈妈不在了,我以头撞碰铁门得了脑震荡。应该是癫痫发作。”
一屋子的人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