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曙光大道最北边，是省内颇具影响的靖水水产技术学校。学校毗邻大道的两层一千平米楼房租赁给钱标后又被买断，成了煤炭供应有限公司的办公楼。
日薄西山，跟随蔺辛同大闹三山湾挨了揍吃了亏的五人垂着头来到钱标办公室。
年仅二十的孙军强操着东北口音说：“老大，这回栽了！靖水没法得瑟了！”
钱标数着马三刚刚送来的一沓钱，头也不抬头地笑问：
“咋了？让蔺辛同的老婆给挠了？”
孙军强哭丧着脸诉说了事情经过。
钱标这才搁下钱抬起头来：
“啊？那个破地方还有这样的能人？一打四还绰绰有余？”
“可不是咋地，真他妈尿唧！”
钱标走出老板桌，破天荒地没有动怒，而且还一人分了一盒三五牌香烟。
“这B很虎，哥几个根本发不上力就被尥倒了。绝对是个‘练家子’。”
钱标兀自点了一支香烟，自言自语道：
“莫非思宁还在那儿养殖海带？”
一个青年赶紧应答：
“对对，这人就叫张思宁。他把我胳膊打脱臼了都！”
钱标突然爽朗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的钱标对着几个摸头挠腮的家伙说：
“如果是张思宁，你们这次也算是立了一功！你们让我回忆起了四年前的兄弟。军强啊，你哥哥当年因为这个张思宁，头上还挨了我一酒杯！这个张思宁是我的拜把子兄弟，四年前我邀他入伙他不干，跑到那儿养殖海带——这小子可真行，一干居然干了四年！”
“这人什么来历？少林寺的吧？”
“你们坐下听我说。”钱标来了兴致，“那年我得罪了刘康，刘康派了一伙人教训我，我砍伤了一个进了看守所。刘康的几个手下是狱霸，得信我砍伤了他们的兄弟，进去的当天夜里就对我百般侮辱。当时我火了，就打起来了！我被暴打无力还击之时，一直窝在墙角的一个小青年突然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那几个家伙愣神的时候，他骂：'谁惯你们这臭毛病，进来一个打一个！还要不要王法？'
“我那时不知道脾脏碎了，痛的爬不起来，就眼睁睁看着七八个人逼近这个抱不平的青年。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小伙简直就是个猴子，不，比猴子灵活，他闪过来拳早已一个反掌拍在打拳者的脸上，那个响啊！你们是没有看到那个快呀，紧跟着他揪着这个的衣领腾空蹿了起来，横起身子踢翻扑向他的另一个……我只看到这人上蹿下跳，都看不清这帮家伙一个个是怎么跌倒在炕下爬不起来的……”
“这比武打电影还牛逼……”
“后来呢？”
“这事不是这人我说不上就，那句英国话叫什么拜来着？”
“古得拜。”
“对。不是他我就古得拜了。后来我保外就医，再后来我们乘坐同一辆车去了监狱……”
这时，办公室里屋宿舍的门发出敲击声。
钱标看看拍拍脑门说：“忘了里屋还有人等！这样，你们现在去馨月饭店，我这还有事。”
“大哥，救你这家伙就是张思宁吧？不管怎样能打，也架不住咱们人多，多派些人给我带上家伙废了他娘的！”
“孙军强，你他妈是不是耳朵聋？我说过他是我拜把子兄弟！”钱标发火脸就变形了，“早就告诫你们现在换了新书记能不伤人不伤人，鸡脑子啊！咱们不比以往了，看看现在：这楼是咱们的，兄弟们来钱比他妈的小姐还快。你要学学你哥孙军汉，就领着二十个兄弟到刘健码头为马三撑了撑腰，没伤一个兄弟。你再看看，一万块钱马三刚刚送来，而且今天晚饭还要宴请全体兄弟。”
孙军强问：“那，蔺科……”
“你别管了，治他分分钟。你赶紧去馨月酒店喝酒去吧。”
孙军强他们刚刚离开，水产学校学生尹冬雪从卧室走了出来：
“烦死了，走了几个拉屎的又来了几个放屁的！”
“等急了吧？”
“彪子哥，这几天几个便衣女警察老是来学校，逐个找女生谈话。我害怕。”
尹冬雪完全不是学生打扮，头发烫成卷儿，花格紧身裤。
“我知道。你不用怕，她们还是为了去年那个自杀女孩的旧案子。我叔叔钱局被抓了，没事，反正咱们也用不上他了！”钱标起身锁上办公室的门，“不过，你现在学是不能上了，得马上离开学校。”
“哥，我躲哪儿？”
“好象没人知道你有个爷爷住山坳村，就去那好了。”
“可是警察一旦找到我怎么办？”
“去年警察不是没找你吗？”
“可是现在那个老流氓不是被抓了吗？他会供出我的。”
钱标无语了。他坐到老板椅上点烟。
尹冬雪抽噎起来：
“当时你让我找个漂亮的，学校里的新生属她又白又俊。谁知她这么看不开啊……现在我也要死了，都是这个老流氓害的！”
烟雾在钱标眼前缭绕，烟雾中传出钱标温柔的话：
“别哭了，你让我静一静。”
墙上的石英钟特特的声音开始在房间里回响……
“哎呀，彪子哥哥，当时殷所长开车送我们去那个宾馆时，小凤说只要能收她做宾馆服务员她就不上学了，还说她妈妈的病就有救了。可能是这个老流氓完事没给她钱吧？”
“这事你不用瞎猜——当时你不是没有上楼吗？”
“没，我连轿车也没下。”
“我叔不知道你的，他也不知道我，每次他需要女生都是找那个殷所长。没了殷所长也就没事了。现在告诉你吧，没人知道那家宾馆是我开的，注册人是我铁杆兄弟，去年抓了早放了出来。现在服务员都换了，你放心好了！”
“老不死的！”
“那我这就回去找那几个姑娘？”
“算了，别找了。你进里屋等我，我去馨月饭店应酬一下马上回来。明天我让你哥哥把你送到山坳村。”
马三和孙军汉在馨月酒店二楼等候钱标入席。
钱标和马三结缘是因为三年前的一起事件：
原来刘康控制着靖水县所有的煤炭供应和靖水周边的渔港码头，而马三当时是为刘康收购鱼货的小头目。钱标出狱以后，觊觎刘康的煤炭生意，经过长期谋划伪造车祸撞死了刘康。刘康弟弟刘健当时负责渔港码头不知内情。后来煤炭生意落到钱标手中才开始怀疑哥哥之死另有隐情。他在一个偏僻乡镇的茶馆约见钱标谈判时发生冲突，双方抽出砍刀对峙。刘健没有料到钱标突然从周边冒出了三十多号人，他们手提砍刀向几百米的松林里逃跑。当时钱标在松林里遭遇马三，马三面对钱标的砍杀持刀抵挡毫不畏惧。钱标自知马三只要还手自己不抵，弃刀掏手枪。马三迅速控制了钱标，砍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把枪给我！”马三大吼。
钱标只好把枪举到头顶。马三单手持刀逼着钱标脖子，另一只手夺过手枪。
钱标手下靠了过来。刘健他们也靠了过来。
刘健胳膊挨了一刀一只手捂着淌血的伤口，歇斯底里地叫喊杀了钱标。
马三喊：
“兄弟们带着二哥快撤！”
“三，回头我把邓家码头给你……”刘健开了张空头支票后逃离了。
马三对钱标说：“标哥，我挺服你！已经死了一个人了，再死人没法收场了！”
“你他妈的把刀放下！”钱标面不改色，伺机而动！
“你别动，动了让你血溅当场！”
马三告诫钱标后又喝退众人。他撇了砍刀后踢了一脚钱标，持枪而逃。
松林中传来马三的喊声：
“标哥得罪了！日后手枪必定归还！”
孙军汉接过同伙从车里拿来的猎枪要追，钱标说：
“不追了，快撤！估计警察要来了！”
这起事件发生后的当天夜里，刘健因为胳膊受伤进住了一个同伙的姐姐家躲藏治疗，而他的手下逃的逃，被抓的被抓。
钱标也送去七八个人顶罪，时任县公安局长的钱标姑表亲戚的钱局把这起死亡一人，多人受伤的恶性案件定性为争抢鱼货团伙互殴，涉案人员全部落网上报了事。
当天，马三把手枪装进一个崭新的公文包送到馨月酒店后投案自首，被判有期徒刑一年。
钱标夹着还是马三送的公文包来到包间。兄弟们齐刷刷战得笔直。
“都坐吧！”
钱标径直坐到首席后，把公文包放到桌上碍事，找地方放，马三礼节性地要帮忙。
孙军汉赶忙道：“老大的东西你别动！”
“这皮包还是'三'当年给的，还跟新的一样！”
马三知道包里的内容了：
“改天，兄弟再送你一个好的。”
“这次真是太谢谢标哥了！”马三夹了一个海参放在盘子里，“辣根给您拌好了，这海参劲道！”
“大家都吃，吃完了再喝酒！”
喝了一杯酒后，钱标问：
“怎么刘健还这么咋呼啊？”
“这几年收购鱼货生意不错，一些乡镇的小痞子又都跟了他。”孙军汉介绍后又问，“老大，你看咱们是不是……”
“你跟我也有近五年了，不是讲好步入正轨吗？从明天起我是总经理，军汉你是副总，都正规化称呼。你明天找几个有文化的也搞个规章制度，任职文件什么的。”
“咱们哪有这样的人啊！”
“得，这事你别管了！我处理完一些破事就去请个能人来！”
和马三喝了几杯酒，钱标打包了几个菜回到了办公室。尹冬雪吹着风扇在钱标床上睡着了。
钱标把饭菜摆在办公室的茶几上，又进里屋搬出来一箱青岛啤酒。坐在办公桌拨了信号台，给刘军汉发送了立即过来的信息。
尹冬雪被吵醒，打着哈欠出来说：
“彪子哥，我去趟学校把东西拿来，回头再吃。”
“不用。我刚才告诉尹春了，明天早上他去学校处理完过来接你。咱喝点啤酒早点睡觉吧，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
尹冬雪就从身后抱住了钱标。
钱标就转身抱过，一边抚摸一边亲吻……
尹冬雪有了要求，钱标却说：“一会孙军汉来你到大门口瞅瞅咱们再喝酒取乐……”
水产开发总公司的办公楼也在曙光大道上。苏局的三菱吉普从南边驶来，准备拐进公司大院时，一辆大宇面包车快速从北边驶来，苏局司机紧急调转车头，大宇面包擦着右前轮驶过才来了个急刹车。
苏局司机匡宗刚刚下车，尹春就走过来骂：
“会不会开车！眼瞎吗你！”
“我眼瞎是你眼瞎？没看见我打转向灯吗？”
“你他妈的是不是找揍？”尹春揪住了匡师傅白衬衣上的领带。
小匡师傅比尹春高出半头，刚要动手却被尹春一扯扣伏在车盖上。他爬起来要撕打，被苏局拦住了。
“你哪个单位的？怎么打人？”
“啊，是您呀！咱们认识，您是钱总的朋友？”尹春惊讶地说。
“什么钱总？你等着，我马上打电话给交警！”
小匡骂：
“草，这就打人？太嚣张了！”
“别别，对不起喽，我不知道你是钱总的朋友。我给你们鞠躬！”
“钱总？”
“苏局，您忘了前几天您老去过我们酒店，我还给你们敬酒了。”
“啊，馨月酒店的老板，姓什么来着？”
“是是，我姓尹。误会误会，改天我请这位小哥吃饭！真是对不起喽！”
苏局查看了一下车说：“既然认识，你走吧。”
尹春要和匡宗握手，“哎哎。小哥，改天我请你喝酒哈！”
小匡从喉咙里骂了一句话，扭身上了车。
看着面包车离开，苏局上车后问：“这个饭店老板和那个钱总是什么关系？”
“钱总就是钱标。是咱们靖水的老大。不然这个痞子敢这么嚣张跋扈！”
“怎么还出了老大？”
郑总办公室。
苏局支开了沏茶的女秘书。
“苏局，你今天是为仇书记在干部扩大会的讲话来的吧？”郑总接替秘书端来茶水，然后坐到苏局身边说。
“老郑，不是我批评你，你说你们这干的什么事？打人家仇船长干嘛呢？”
“我们没有打他的。公安局要把他从拘留所放出来，安全科找我请示，我还骂孙科长什么屁事都请示，能不能干了。后来的事我是真不清楚。”
“你把那个孙科长找来！”苏局握着香烟盒气愤地敲打茶几。
“苏局，你也别发火。这事我问过了，与我们公司无关。”
“什么情况？”
“你知道，我们无权看押人质，只能放他走了呀。”
“胡扯！行，我不问了，我也懒的理会你们这些破事！”
“这事就是两个旅店拉客的和仇船长在火车站产生了摩擦，抓起来出气而已。”
“但愿如此吧。”苏局抽出一支香烟兀自点了，“上次酒桌上那个钱经理给韩场长陪礼道歉又是怎么回事？”
“呃，一点小误会。几年前这个钱经理找韩场长给一个朋友安排工作，言语冲突，没多大事，酒桌上你也知道的。”
“刚才馨月酒店的老板打了我的司机。我问你，你们公司请客怎么会到馨月酒店？”
“那天不是我们公司请客。是钱总请客。”
“钱总请客叫我干嘛？”
“那天钱总请客韩智不是刚好过来汇报仇书记关于援助的会议内容吗？我寻思和你商量一下仇书记会议提到的事就招呼你了，可没想到酒桌上会有那么多人，你也有事提前走了，所以……”
“老郑，你一个副县级的老总怎么跟这样一个人交往？咱是老朋友了，你也快六十的人了，别晚节不保哈！”
“看你说的，我和这个钱标只是生意上的往来。从他手里进的物资比市场价要低很多的。”
“行了，我也不说什么了。我要去拜访仇书记，就先过来了解一下仇船长这事，省的问了我不好回答。我得走了。”
“行，改天咱去三山湾，让韩智炖几只野兔！”
仇书记办公室。
刑警队副队长宋大壮汇报说：“老团长，两个绑架仇船长的人自首了。蔺副市长没有去接大哥，是他通知水产公司安全科的人到拘留所的。水产公司的人确实是把大哥送到了汽车站。大哥在临海火车站刚刚下了客车，自首的这两个人就拉着他住宿，他不去就冲撞起来。后来就被押到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
“他们承认了殴打我哥哥的事实了。”
“承认了。”
“重点查查这两个人的背景。”
“我已经派人去了临海市的这家旅馆。”
“大壮，你干副队长工作方便吗？要不要公布任命？”
“暂时不用。老团长，去年冬天水产技校女学生在临海市跳楼自杀一案真相大白，是犯罪嫌疑人*猥亵少女致人死亡的。你猜是谁的杰作？原靖水公安局长现临海市公安局政委钱汪成。据他交代，在他担任靖水公安局局长期间曾经猥亵了靖水水产技校很多花季女生。临海市公安局派出女警察到学校取证，可事发时间太长，又没有女生承认，无功而返。他作案时给女生使用的*是春姐歌舞厅的春姐提供的。”
“真他妈的畜生！”仇书记骂了脏话。
“还有一个情况，春姐歌舞厅的整个楼群是蔺副市长妻子的。而蔺辛同和苏局的女儿离婚就是因为这个春姐。”
“这个蔺辛同是要活活把他妈妈气死呀！”
仇书记秘书敲门。
“进来！”
“仇书记，水产局苏局要见你？”
“让他下午吧。”仇书记还在气愤中。
宋副队长却唤住了秘书：
“让他进来吧？”
秘书目光征询仇书记，仇书记点点头。
苏局进屋，仇书记就迎了上去握手。
“老苏啊，你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调来的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副队长宋大壮。”
“你好苏局，久闻大名。”
握手寒暄过后，苏局说：“仇书记，宋队在，你看我是不是改天再向你汇报。”
“如果是三山湾养殖场货轮肇事一事就不用汇报了。海事法庭我以私人的身份旁听了。你证据充分有力，达成了如期的和解协议，我对你们的工作是满意的。”
“仇书记，我得解释一下，关于仇船长被打一事我是不知情的。”
宋副队长插话问：
“当时仇船长是怎么被拘留的？”
“当时浙江公司不承认我们和仇船长清点的损失数字，他们要求我们等待他们派人前往亲自勘查。可是，当时的情况是不迅速整理海带筏架是要滚滩的。滚滩就是断掉的筏架会推到下一台，下一台不堪重负也会断掉，以此类推。为避免更大的损失我下令整理加固，这样现场就破坏了，肯定会出现赔偿纠纷，于是，我通知了渔政部门押回货轮。仇船长介绍了货轮停留一天的天价损失，所以只好放掉货轮扣留船长了。渔政部门把仇船长移交给公安局我是知道的。后来官司结束我问了，得知仇船长已经回家了，可我不知道会被殴打。情况就是这样。”
“那从拘留所出来，为什么水产公司会去接人？”
“我来之前去找郑总问了。他说他问过安全科科长，这事他们无权看押人质，就送到了汽车站，后来在临海火车站仇船长和旅店拉客的产生了纠纷。”
“呃？和拉客的发生纠纷，这个水产公司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局摇头思想时发现仇书记端详自己就对仇书记说：
“对不起呀，仇书记。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不谈这个，这事交给宋副队长。我想了解一下咱们海岸线的海域确权一事。”
“这次货轮事件圆满解决，主要是我找到了六零年上级主管部门划分给我们县的海域文件，文件附有经纬图。我已经跟王市长汇报过，希望政府支持让靖水海岸线所有海域、潮间带确定归属，申报确权。这块工作量很大，政府部门，各个乡镇不配合不行。”
宋副队长站起来打断了谈话。他说：
“对不起苏局，你得到刑警队去一趟，做个笔录。”
“做什么笔录？”
“就是刚才的谈话。”
“我不都说了吗？”
“你得签字盖手印！”
苏局站起身：“仇书记你看……”
仇书记浅笑：
“大壮，待会让苏局自己去，你先回吧。”
“不行，必须现在就去。而且还要做我的车。”
苏局冷笑道：
“你谁呀？我告诉你，我现在是在市委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
“那好，你汇报，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