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1 / 1)

天越八年,盛京。

时值初春,百废待兴。

天气还没回暖,又接连下了几天的雨,似乎又更冷了些。

董太妃病了一冬才刚有起色,施沅每日里亲自去照看,吩咐丫鬟把太妃屋里的地龙烧得热热的。

董太妃近来精神很好,总爱和施沅说起从前在宫里的事,施沅总是很有耐心的听完。

“白驹过隙,现在也只有你陪在本宫身边了。”董太妃握着她的手,神思有些飘忽,“当年你的母亲第一次来看本宫,也是你这般年纪……”

施沅一听董太妃提起自己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巴望着董太妃继续说下去。

董太妃却似累了,忍不住打起盹来。施沅略有些失望,只得服侍董太妃睡下,唤玉嬷嬷来好生照看着董太妃。

丫鬟拿来锦鼠斗篷给她穿好,玉嬷嬷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忍不住询问:“姑娘,这是要出门吗?”

施沅点头,“前些日子太妃身体不适,我手抄了一些佛经打算送去静安寺,为太妃祈福。”

玉嬷嬷有些不放心,“姑娘有心,不过现在地还是湿的,山路又滑,过些日子再去也不迟。”

“也没多远,嬷嬷放心。好好照顾太妃娘娘。”

玉嬷嬷说不过施沅,只好作罢,细细叮嘱几句,吩咐丫鬟小心伺候。

董太妃住的别苑在静安寺的后山,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静安寺。

守寺门的小沙弥认得施沅,知其来意,直接讲施沅引至广力殿。

殿中烧了檀香,最能静心。施沅上了柱香,将带来的佛经恭恭敬敬的递给监寺。

“施主有心了,太妃一定能早日康复。”

从前施沅常陪董太妃来礼佛,与监寺的关系不错。

“多谢监寺。”

施沅报以一笑,准备起身离开,监寺却又叫住她。施沅不明就里的回头看着监寺,监寺指着侧殿门前站着的一个和尚道:“久智大师好像有话要告诉施主。”

施沅顺着监寺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个和尚正往自己这边看,两人视线一对上,久智便转头和身边的小沙弥说了什么,那小沙弥听后,躬了躬身子,往施沅这边走来。

“施主,久智大师请您移步。”

施沅蹙眉,怎么从前没听说过久智这个人?监寺仿佛看出施沅心中所想,解释道:“久智是天竺人,每十年往返盛京一趟,施主从前不知道也不奇怪。”

监寺说完含笑离去,小沙弥自道了佛号,领着施沅走到久智身前。施沅行了半礼,问了好。

天竺人面貌和中原人有很大不同,久智肤色黝黑,深深的皱纹布满整张脸,雪白的络腮胡子将嘴巴完全遮住。

久智没有说话,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递给施沅,施沅微微一愣,空枢叹了句“阿弥陀佛“。

“这是久智大师送给施主的,请施主收下吧。“小沙弥目光停在那串佛珠上久久不愿挪开,这串佛珠久智大师从不离身,怎么今日就送给一个陌生的香客了。

施沅看到了刚才小沙弥的表情,猜测这串佛珠不简单,便道:“如此贵重之物,送给我恐怕不太合适。“

第二章

久智的胡子动了动,应该是笑了一下。他似乎是听懂了施沅在说什么,只是伸出去的手依旧没有收回来。

小沙弥在一旁解释道:“施主尽管收下,佛家讲一个缘字,久智大师能送给施主这串佛珠那也是说明施主与大师有缘。“

施沅这才接下,道了谢。久智说了句梵文,没等施沅做出反应就转身离开了。

施沅看着手中的佛珠,用料是上等的小叶紫檀,质地圆滑,想来跟在久智身边很久了。

只是如此贵重的东西,久智怎么就送给她了?

身后跟着的丫鬟见施沅走神,贴近她小声提醒道:“姑娘,太妃差不多该醒来了。”

施沅这才敛了神思,将东西收好出了广力殿。

侧殿中久智还未离开,除了方才和他在一起的小沙弥之外,还多了个紫衣男子和黑衣侍卫。

“我记得大师那串佛珠带在身边很久了,从未离开过,今日怎么舍得送人了?”

久智看着顾临清,笑着开口,说着一口纯正流利的汉语。“王爷错了,三十年前,这串佛珠离开过贫僧。”

顾临清挑了挑眉,默然不语。久智伸手去拉顾临清左边的袖子,顾临清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

久智道:“十年了,还没有找到办法吗?”

顾临清摇头,“怕是无人能治。”

“万事都讲究一个缘字。”

顾临清摸了摸下巴,“方才那个女子,也是佛珠的有缘人?”

“也是王爷的有缘人。”久智眼角微微挑起,眼中满是戏谑。

顾临清联想起方才久智说过的话,脸色变了又变。良久才道:“今日来是打算去看望董太妃娘娘的,若是大师没有别的事,本王就先离开了。”

久智点点头,目送着顾临清离开。小沙弥一脸不解的看着久智,久智拍着他光亮的脑袋,笑道:“万事因缘起,万事因缘灭。空枢,你可明白?”

空枢摇了摇脑袋,久智看着他微笑不语,空枢顿悟,双手合十,“弟子明白了。”

******

施沅回来的半路上下起了小雨,出门时又未曾带伞,只能暗叹天公不作美,找了处凉棚躲了会儿雨,回去时玉嬷嬷正站在门口不停的张望着。

看到施沅来了,连忙迎上去扶她。“刚才下了雨,想起姑娘没有带伞出去,正想让人给姑娘送伞呢。可有淋湿了?”

“我没事,找了处避雨的地方停了一会儿。”施沅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太妃呢?可醒来了?”

玉嬷嬷点头,一边跟着施沅往里走。“醒来了,丫鬟伺候着喝了药。”

“那我过去看看。”

“哎!姑娘!现在别去。”玉嬷嬷拉住施沅。

施沅不解的看着玉嬷嬷,玉嬷嬷解释道:“宫里的静王爷过来了,这会儿正陪着太妃娘娘说话。”

“静王爷?”

“是,太妃之前未曾离宫静养时,和静王爷的母妃交情不错。”玉嬷嬷满脸笑容,“说起来,这还是从太妃出宫之后,第一次见到静王爷呢。”

既然不能进屋,施沅只好绕过回廊去厨房准备点心。

第三章

回廊拐角处正好与董太妃厢房只有一墙之隔,轩窗开了一半,依稀能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非礼勿听,施沅正要转身走去另一边,却隐约听到里面的谈话和自己有关,忍不住又靠了过去。

“……最不放心的就是沅丫头了……阿清可否帮我照顾沅丫头?”

董太妃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施沅听的鼻子一酸,接着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来,施沅捏了捏鼻子,继续猫着腰偷听。

“沅丫头,可是十年前……”

“正是。”董太妃抹了抹眼角。

顾临清低头沉思,眼角的余光瞥见轩窗口有抹红色,嘴角一弯,借着端茶的动作往那个方向弹出一颗小钢珠。

只听见外头有什么东西被打翻,董太妃扶着床边的高几站起来,想去看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幸亏顾临清眼疾手快的给扶住了。

“这是什么声音?”

顾临清:“可能是野猫吧。”

董太妃狐疑,她这别苑里哪来的野猫。

这时外头传来两声轻细的猫叫声,董太妃这才打消疑虑,重新坐到床榻上。

施沅看着脚下的绒花,摸了摸发髻。幸亏只是把头上的绒花给打下来了,要是在往下一点,岂不是要起一个大包。

既然被发现了,施沅也不好再偷听下去,去厨房拿了刚做好的点心准备给董太妃送去,刚进垂花门便见一个紫衣男子迎面走来,想来这便是那位静王爷了。

施沅侧过身子行礼,顾临清在经过她身边时却停了下来。

“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顾临清笑了笑,伸手捻了块点心放进自己嘴里。“猫叫学的挺像的。”

施沅错愕,抬起头看着顾临清,他怎么知道的是她在偷听,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已经问出来了。“你怎么……”

“把发髻整理一下,有点乱。”

顾临清说完,径直越过施沅,出了垂花门离开了。

施沅摸着发髻,看着顾临清越走越远的背影出神。

廊下的玉嬷嬷看到这一幕,转身进屋把这事告诉了董太妃。

董太妃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量。叫玉嬷嬷服侍她穿好衣服,坐在贵妃椅上等施沅。

施沅端着点心进来,玉嬷嬷与董太妃对视一眼之后便出去了,还关上了房门。

施沅看着董太妃下了床坐着,嘴上埋怨道:“怎么不拿个绣垫垫上,也坐的舒服些。我去拿吧。”

董太妃拉住施沅,示意她不用去拿了。

“沅丫头,我有东西给你。”

施沅手一抖,垂眼站在董太妃面前。董太妃从妆匣中拿出一枚通体洁白的玉片,玉片被雕成长命锁的模样,上方系着红色的璎珞。

董太妃把玉片递给施沅,施沅接过置于掌心,触手生温。

“这是……”

“沅丫头,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我就告诉你吧。”董太妃让她坐下,继续说道:“你从小被父母寄养在家庙,四岁到我身边,从未见过亲生父母。你可想他们?”

施沅顿了顿,才道:“太妃,若是沅儿猜的没错,我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吧?”

否则哪有那么狠心的父母,从小到大都不来看她一眼。

第四章

董太妃叹了口气,施沅这般聪慧懂事,倒叫她又多了几分心酸。

“其实,你还有个姐姐。她人就在宫里,只是这么多年了,我在没有找到她一点消息。”

施沅闻言有些震惊,一时半会儿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董太妃看着她手中的长命锁,“你手里这长命锁是一半,另一半在你姐姐那里。沅丫头,我守不了你太久了,我把你托付给静王爷。”

“你若是愿意,等到了年龄便找个相当的男子嫁了,我有些私房,可保你衣食无忧。你若是想去找你姐姐,静王爷也能安排。”

董太妃说完这些,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施沅强忍着心中的苦涩,摇头道:“太妃这是不要沅儿了吗?”

“沅丫头……”董太妃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觉得眼皮很重。

“太妃。太妃?”

施沅抬起泪眼看着董太妃,董太妃摆了摆手,扶着凳子要站起来,谁料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太妃!来人!快来人啊!”

外头的丫鬟们听到了施沅的喊声,急忙进来将董太妃扶去床上休息。玉嬷嬷早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太妃……”施沅守在床前不肯走,玉嬷嬷没办法只能由着她。

太医提着药箱进来,掀开董太妃的眼皮看了看,无奈的摇了摇头。

施沅心下一紧,“太医,太妃她怎么了?”

“回天无力了。”太医起身行礼,“请恕下官无能。”

施沅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随即又抓着董太妃的手嘴里不停的叫着太妃,可是董太妃依旧毫无反应。

一瞬间屋子里的人都跪下痛哭起来。

丧钟在山间回荡,宫里接到消息派人来将董太妃的灵柩扶回太庙,施沅跟着去太庙守了七天,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董太妃下葬那一日,顾临清来找她,施沅正一身孝服跪在董太妃的灵前,谁劝也不肯起来。

因着董太妃丧期,顾临清今天穿了件白底蓝花的长袍,玉冠束发,竟然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你就是沅丫头吧。”顾临清蹲下身,捏起施沅的下巴。“那天太妃托我以后照顾你,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有肉吃。”

施沅听了,很想对他笑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顾临清拍了拍她的头,“不想笑就别笑了,真难看。”

施沅低着头没有说话,顾临清也没空搭理一个木头,理平衣摆上的褶子,“明天我还会过来一趟,你收拾好东西。”

“我要进宫。”

施沅咬咬牙,抓住顾临清衣袍的下摆。顾临清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我要进宫,我还有个姐姐,我想找她。”施沅抬起头,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顾临清,“太妃说,你可以帮我。”

顾临清低头看着施沅,稚嫩的脸上满是倔强。“想好了?”顾临清问。

“想好了。”

“那行,等我明天来借你。”

施沅伏地,将脑袋埋进臂间给顾临清行了大礼。“王爷大恩,施沅感激不尽。”

第五章

顾临清回宫照例去勤政殿拜见顾玄,御岸上堆的好好的折子几乎把顾玄整个人给挡住了,只看的见一小抹明黄色。

“皇兄当真辛苦,臣弟看着这心里真不好受。”

顾玄听出是顾临清的声音,连头也不抬。“怎么,皇弟有心为朕分忧?”说完又点名近身总管,“安康,怎么静王来也不通报。”

安康正要请罪,却被顾临清打断。

“是我不让安康通报的,怕打扰皇兄。”顾临清自己找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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